一九七九年的春天,二月刚过,街上的人们褪下了厚重的棉袄,换上了薄一些的夹衫。
李长河推着自行车,从轧钢厂运输队的大门出来。
“李师傅,下班啦?”
门房老孙头探出脑袋打招呼。
这两年,老孙头对李长河的态度越发恭敬。
也难怪,谁不知道运输队的“铁牛李”不光是技术大拿,还是抗震救灾模范,连杨厂长都高看一眼。
更不用说,人家儿子是清华大学的状元,这在整个轧钢厂都是独一份。
“孙师傅,您辛苦。”
李长河笑着点头,从兜里摸出“大前门”,递过去一根。
老孙头连忙双手接过,就着李长河划着的火柴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还是您这烟够劲!”
“李师傅,听说了没?厂里可能要试点‘奖金制’了!”
闻言,李长脚步微顿:
“哦?有确切消息啦?”
“八九不离十!”
老孙头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
“财务科老周偷偷跟我说的,说是上头有文件了,要打破‘大锅饭’,干得好的多拿钱。”
“您这样的技术骨干,一个月怕是能多出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
对李长河而言,三十块不算多。
但在这个年代的普通家庭里,三四十块的是一笔不小额外收入。
“真要实行,也是好事...多劳多得嘛!”
蹬上自行车,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家走。
刚拐出大街,李长河就看见转角围了一小群人。
“烤红薯嘞——热乎的烤红薯——”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蹲在墙角,面前摆着用废油桶改造成的炉子。
炉子上架着铁丝网,几块烤得焦黄的红薯正冒着热气。
小伙子穿着劳动布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眼睛不时瞟向大街上,像是随时准备跑路。
一个大爷背着手,凑得最近,鼻尖快要碰到红薯了:
“小伙子,你这红薯怎么卖?”
“一…一毛钱一斤。”
小伙子声音有些发颤。
“嚯!粮店里的红薯才五分钱一斤,你这翻了一倍啊!”
大爷咂咂嘴。
“能不能便宜点?我买两斤。”
“大爷,我这是炭火烤的,费工夫……”
这时,一个戴红袖标的大妈走了过来。
见状,小伙子脸色唰地白了,手忙脚乱地收拾炉子。
“干什么呢你!”
大妈声音严厉。
“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知道这叫什么性质吗?”
“姨,我…我是返城知青,工作还没着落,就是想卖点红薯……”
小伙子语无伦次。
“返城知青就更要遵守纪律!”
大妈打断他,眉头紧锁。
“国家正在想办法安排你们,但这不是可以私自经营、扰乱市场秩序的理由!明白吗?”
看着小伙破旧的衣着,大妈语气稍微缓了缓:
“看你也是初犯,今天就不深究了...赶紧收了,别再让我看见!”
“真想找事儿干,就去街道登记,看看有没有临时工岗位...那才是正路!”
小伙子连连鞠躬,赶紧熄火收摊。
围观的邻居也纷纷散开,低声议论着——
“还是不行啊”
“看来这口饭还是不好吃”。
李长河推着自行车从人群边上经过,目光在那红薯炉子上停留了片刻。
随后继续往前走。
快到巷子口时,李长河又看见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面前摆着个竹篮子,篮子上盖着白布。
白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煮好的鸡蛋。
“鸡蛋,煮鸡蛋……”
姑娘声音很小,像是怕人听见。
这时,一个穿着打扮格格不入的青年晃悠过来——的确良衬衫领翻到呢子大衣外面,下身是一条略显紧绷的涤纶裤子,脚上踩着白边布鞋。
“哟,煮鸡蛋?怎么卖啊?”
“一毛五一个。”
姑娘小声说。
“来两个!”
青年爽快地掏出三毛钱,接过鸡蛋,一边剥壳一边跟姑娘搭话。
“你是返城知青?工作没安排上?”
姑娘低头“嗯”了一声。
“正常,今年返城的知青多了去了,哪能安排得过来啊!”
青年咬了口鸡蛋。
“我跟你说,真想找机会,得往南边看...那边风声不一样,干什么都活泛,只要敢闯…嘘,这个不能说太多。”
他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
青年立刻闭嘴,几口吃完鸡蛋,吹着口哨溜溜达达走了。
李长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一阵翻腾。
春江水暖鸭先知。
这些街角巷尾的小生意,就是最先感知到水温变化的“鸭子”。
只要口子开了一点,无数被生活所迫的人...就会挤着这道缝,试图钻出一条生路。
回到97号院,刚把自行车停好,就听见自家屋里传来声音。
“这世道…真是有点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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