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凑过去看照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老爷子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虎口处还有道月牙形的疤。就在触碰的瞬间,通心术像决堤的水,不受控制地涌了过去 —— 这次不是零碎的念头,是段汹涌的记忆,带着硝烟和冰雪的味道:
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赵建国把最后一个冻硬的馒头塞给他,说 “你比我年轻,得活着回去见爹娘”;防空洞里,两人分着啃一块冻土豆,赵建国的牙磕在土豆上,掉了半颗,还咧着嘴笑 “等胜利了,回咱老家喝高粱酒,就着我娘烙的葱花饼”;火车上分别时,赵建国抱着他哭,眼泪混着鼻涕蹭在他军装肩上,说 “周卫国,你要是忘了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我在青城等你,一定等你”……
“赵爷爷,” 凌云的声音有些发紧,像是被记忆里的冰雪冻着了,“您战友是不是左手缺了根小指?当年在战场上为了捡炸药包,被炮弹炸的,伤口总发炎,阴雨天就疼得直冒汗。他还喜欢吃葱花饼,说他娘做的葱花饼,在锅里烙得两面金黄,抹上点豆瓣酱,天下第一?”
老爷子猛地抬头,拐杖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他死死盯着凌云,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瞬间涌满了泪:“你…… 你咋知道?!这些事…… 这些事除了我和他,没第三个人知道!他左手的小指…… 是为了救我才没的…… 那天他要是不扑过来把我推开,现在躺在哪的,就是我周卫国……”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在下巴上汇成珠,滴在照片上两个年轻士兵的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你是不是见过他?他还活着?他在哪?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李姐也惊得站了起来,手里的笔 “啪” 地掉在登记表上,墨汁晕开个黑团。“小凌,你…… 你咋知道这些?”
凌云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转身翻开墙角的铁皮柜。最底层的档案盒上积着灰,他抽出来,吹了吹灰,里面是 1950 年代的户籍底册,纸页脆得像饼干。“您看这页,” 他指着其中一行,“1958 年的户籍登记,赵建国,住址是北关街 12 号,职业是‘红光机械厂工人’,备注栏写着‘左手小指残缺’。还有这个,” 他又翻到另一册,“1980 年的人口普查记录,他搬去了幸福路,跟儿子一起住,职业栏写着‘退休’,家庭成员里有个儿子叫赵建军,跟您一个‘建’字。”
他其实是 “听” 到老爷子记忆里的碎片 —— 赵建国总炫耀他娘做的葱花饼,说 “等你来了,让我娘给你烙一大摞,管够”;说他老家在北关街,门口有棵老榆树,春天能摘榆钱蒸窝窝;说他儿子要是生下来,就叫 “建军”,跟他们这些当兵的沾点光……
“幸福路?” 老爷子捡起拐杖,手都在抖,杖头的鹰雕像是活了过来,“幸福路哪号?他儿子叫赵建军?我这就去找!”
“您别急,” 李姐赶紧拦住他,“幸福路长着呢,您这么找跟大海捞针似的。我给幸福路社区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查查赵建军的住址,肯定比您瞎跑快。”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顿了顿,“对了,赵老爷子今年多大了?”
“八十六,跟我同岁。” 周老爷子抹了把脸,眼泪还在往下掉,嘴角却咧开了,“他比我小仨月,当年总叫我‘老周哥’。”
李姐打完电话,笑着说:“社区那边说,幸福路确实有个赵建军,他父亲叫赵建国,今年八十六,退休前是红光机械厂的工人,左手小指确实有点残疾。地址是幸福路 56 号院 3 号楼 2 单元 501,离这儿不远。”
“太好了!太好了!” 周老爷子攥着那份档案记录,指节都捏白了,“同志,太谢谢你了!你们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他对着凌云和李姐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像张弓,“我这就去找他,等我跟他见了面,一定给你们送锦旗!送最大的锦旗!”
“送啥锦旗啊,” 李姐笑着扶他起来,“您老能跟战友重逢,比啥都强。快去吧,说不定赵老爷子也正念叨您呢。”
老爷子走的时候,脚步轻快得不像个八十六岁的老人,拐杖都忘了拄,拎在手里甩得老高。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着凌云和李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虽然背有点驼,却透着股穿越了七十年的挺拔。
李姐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凌云,半天没说话,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小凌,你这本事,真是神了。” 她走到窗台边,给绿萝浇了点水,水珠落在新叶上,滚来滚去,像颗水晶,“以前总觉得干咱们这行,就是登登信息、盖盖章,没啥大出息,现在才发现,咱手里的笔,能圆多少人的念想啊。”
凌云没说话,只是拿起抹布擦桌子。桌上的墨水瓶倒了点,墨汁在桌面上晕开,他赶紧用抹布去擦,却把墨渍蹭得更大了,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画。他忽然觉得,这些户籍档案就像这墨渍,看似杂乱无章,却藏着无数人的轨迹 —— 谁在哪个胡同出生,谁跟谁结了婚,谁搬去了远方,谁守着老房子过了一辈子。而他们,就是那个慢慢把这些轨迹捋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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