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的时候,户籍科的木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带着露水的寒气涌了进来。凌云正低头整理张大爷家的档案,抬头就看见张伟扶着个老太太站在门口,老人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用同色的布补了块菱形的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撒了把芝麻。老太太手里攥着个青布包,包角绣着朵褪色的南瓜花,花瓣边缘都磨得发亮了 —— 是张大妈的妹妹,王桂兰。
“小凌同志,” 老太太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拐杖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的响,杖头包着层铁皮,磨得锃亮,“我从乡下赶来的,昨儿张伟打电话说你们在找老宅的旧物件,我就把这东西带来了。” 她解开布包的结时,手指有些抖,青布层层展开,里面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铜制烛台,烛台底座刻着 “1982”,边缘还粘着点暗红色的蜡油,像凝固的血珠。“这是当年我姐结婚时,我爹给打的嫁妆,红铜的,说‘日子就像这烛火,得用心护着才不会灭’。”
凌云接过烛台,指尖碰到冰凉的铜面,通心术像触到了温热的火苗,瞬间跌进片昏黄的记忆 —— 二十年前的老宅堂屋,土墙上糊着旧报纸,张大妈正用这烛台点油灯,灯芯 “噼啪” 爆着火星,她低头给襁褓里的张伟缝肚兜,针脚密得能兜住米粒。张大爷蹲在旁边劈柴,斧头落下的节奏,刚好合上油灯跳动的频率,“咚、咚、咚”,每一下都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这烛台,跟老锁配一对才像样。” 王桂兰抹了把眼角,指腹蹭过包布上的南瓜花,“我姐走的那年,特意把这东西交给我,说‘等张伟懂事了,让他知道,家里不光有硬邦邦的锁,还有暖乎乎的光’。” 她忽然指着墙上挂着的老锁 —— 那是前几天张伟从老宅拆回来的,锁身缠着铜绿,钥匙孔里还卡着半片枯叶,“昨儿张伟打电话说锁修好了,我就知道,这孩子总算把心放回老宅了。”
正说着,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是串急促的脆响,像撒了把碎珠子。林悦然背着书包冲进来,马尾辫上还沾着草叶,手里举着张画纸,画的是老宅院里的南瓜藤,藤上挂着个圆滚滚的南瓜,南瓜上画着扇小窗,窗里亮着盏灯,灯下坐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凌哥哥你看!我把张奶奶画进去了!” 她跑得太急,书包上的小熊挂件还在晃,鼻尖沾着点灰,像只刚从地里钻出来的小土拨鼠。
画里的张大妈正往油灯里添油,灯芯挑得长长的,光映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张大爷坐在旁边削南瓜,刀刃上的光在纸上闪着银亮的光,连南瓜籽的纹路都画得清清楚楚。凌云忽然发现,画里的烛台跟王桂兰带来的一模一样,连底座 “1982” 的刻字都分毫不差 —— 林悦然没见过这烛台,却像是凭着什么感应画出来的,就像老物件自己长了脚,顺着记忆的藤,悄悄爬到了画纸上。
“这孩子眼睛毒。” 王桂兰凑过去看画,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她抬手推眼镜时,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子,镯子上刻着圈细小的花纹,是当年张大妈给她打的。“我姐总说,夜里点灯不光是为了亮,是为了让晚归的人远远看见,知道家里有人等。当年张伟他爸在派出所值夜班,不管多晚回来,院里的灯准亮着。我姐每天都把这烛台摆窗台上,灯芯挑得长长的,说‘光得照远些,他才能看清回家的路’。”
张伟蹲在地上给烛台除锈,砂纸擦过铜面,露出越来越亮的光,锈屑簌簌落在报纸上,像撒了把金粉。“我妈走后,这烛台就收在樟木箱里了,” 他声音有点哑,砂纸停下时,指腹摸着底座的刻字,“总觉得看见它就想起我妈咳嗽的样子 —— 她后来肺不好,夜里总咳得睡不着,却还强撑着给我缝书包,针脚扎在布上,跟她咳嗽的节奏一个样。”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纹路里还沾着点铜锈,“现在才明白,她不是不困,是怕我第二天上学没书包背。”
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烛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凌云翻开张大爷的卷宗,纸页泛黄发脆,是用老式打字机打的,字迹边缘有些模糊。他在 “家庭物件” 一栏添上 “铜烛台一只,1982 年制,刻‘桂兰赠’”,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跟砂纸磨铜的 “咯吱” 声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像旧时光在轻轻哼歌。
“小凌同志,” 王桂兰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盒子上印着 “牡丹牌雪花膏”,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铁色,“这里面是我姐的针脚谱,她当年教村里姑娘做针线活,就靠这个。你看这页画的南瓜针脚,是不是跟你档案上画的藤架一个样?”
铁皮盒里的纸页已经泛黄发脆,用棉线装订着,每一页都画着不同的针脚图案:南瓜藤要绕三圈,针脚像颗小月牙;锁边要密,像给布镶了道边,风都钻不进去;盘扣要做成南瓜形状,扣眼得留三分松,免得勒着脖子。旁边用铅笔写着口诀,字迹娟秀,带着点颤,是张大妈后期咳得厉害时写的。最后一页贴着片干枯的南瓜叶,叶梗上系着根红线,线尾拴着枚铜顶针,顶针内侧刻着个 “张” 字,笔画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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