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蒸汽像团乳白的云,顺着窗棂爬出来,在晨光里散开。张伟握着铁锨的手青筋暴起,铁锨刃切开湿润的黑土,翻出底下混着碎草根的泥块,每一下都沉实有力。土垄被他整理得笔直,像给院子系了条深色的腰带,腰带间还留着均匀的浅沟,是特意为下种留的 “跑道”。
“得把这地翻松些,” 他直起身捶了捶腰,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下巴的胡茬里,洇出片深色的水渍。“王姨说我妈当年种南瓜,总爱在土里拌点草木灰,说能壮苗。” 他弯腰抓起把土,指缝间的细土簌簌落下,露出几粒藏在土里的南瓜籽 —— 是去年老南瓜烂在地里,被虫蛀了一半,却还带着点油亮的光泽。
王桂兰坐在门槛上择南瓜籽,竹篮放在腿上,篮沿磨得发亮。她指尖沾着瓜瓤的金黄汁液,指甲缝里还嵌着点南瓜肉的纤维,把饱满的籽扔进篮里,瘪的、虫蛀的就随手丢进旁边的鸡圈。芦花鸡扑腾着翅膀争抢,鸡毛混着尘土飞起来,落在她蓝布衫肘部的补丁上 —— 那补丁是用块碎花布补的,边角已经洗得发白,却针脚细密,像朵小小的太阳花。
“你妈当年就是太实在,” 她把择好的籽倒在簸箕里,阳光透过竹编的缝隙,在籽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晃得人眼睛发花。“别人种南瓜都选嫩籽,她偏要留老瓜里的籽,说‘老籽才禁得住折腾,来年准能长出壮苗’。” 她拿起粒特别饱满的籽,对着光看,籽仁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块小小的玉。“你看这籽,沉手,压秤,这才是能扎根结果的好种。”
林悦然抱着画夹蹲在土垄边,铅笔在纸上飞快游走,把张伟弓着腰翻土的背影和王桂兰择籽的样子都画了下来。她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沾着点草屑,是刚才在院角追蝴蝶时蹭的。忽然,她停笔,铅笔尖指着土垄里冒出的一抹嫩绿:“张大哥,这是什么?”
张伟扔下铁锨跑过去,膝盖跪在土上,小心翼翼地扒开周围的泥土,露出株两瓣叶的小苗,茎秆嫩得像透明的绿玻璃,叶尖还沾着点昨夜的露水。“是南瓜苗!” 他眼睛一亮,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凉丝丝的,带着点潮气。“准是去年的老瓜烂在地里,自己发的芽。”
“我妈说过,” 王桂兰也拄着拐杖凑过来看,老花镜滑到鼻尖,她抬手推了推,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好种子不用人操心,自己就会钻出来。你看这根扎得多深,比咱特意种的还壮实。” 她用拐杖头轻轻拨开旁边的土块,果然看见条细细的白根,像根银线似的往深处扎,已经比苗秆还长了。
凌云端着刚熬好的南瓜粥从灶房出来,粥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飘得很远。粗瓷碗边沾着圈米浆,像给碗镶了道白边。“快趁热吃,” 他把碗递过去,碗底还留着灶火熏出的黑痕,“加了新摘的嫩姜,王姨尝尝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味?”
王桂兰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勺,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嗯,就是这个!” 她抹了把眼角,水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你张大妈当年总说,南瓜粥得加嫩姜才解腻,连你张大爷那倔脾气,喝了这粥都能软三分。” 她又舀了一勺,慢慢嚼着里面的南瓜块,“就这绵密劲儿,得是熬到米开花、瓜化渣才行,急不得。”
张伟几口喝完粥,把碗往石桌上一放,碗底磕在石面上发出 “当” 的一声。他拿起铁锨小心地给那株自发芽的南瓜苗培土,铁锨刃离苗秆只有寸许,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盖被子。“我得给它搭个架子,” 他往远处望了望,老宅的院墙还留着半截,墙头爬着干枯的藤条,风一吹发出 “沙沙” 的响,“就用院里那几根旧竹竿,让它顺着墙往上爬,像我妈当年搭的那样。”
院里的旧竹竿堆在东墙角,裹着层灰,有些地方还长了霉斑,却是当年张大爷亲手砍的楠竹,结实得很。张伟扛了几根过来,用麻绳捆成三角架,插在苗旁的土里,竹竿入土半尺深,摇了摇纹丝不动。他又找了些细麻绳,在竹竿间编出网格,网眼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藤蔓缠上去。“这样它就有地方爬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等爬到墙头,就能晒着太阳,结的瓜准保又大又甜。”
林悦然在画纸上添了株小小的绿苗,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竹竿架,笔尖在苗尖点了点金黄,像沾了滴南瓜花的蜜。“等它开花结果,我再来画,” 她把画夹往怀里抱了抱,辫梢扫过画纸,留下道浅浅的痕,“要画满架的南瓜,黄澄澄的,像挂了串小太阳。对了,张大哥,要不要把那只芦花鸡也画进去?它总在苗旁边转悠,好像在站岗呢。”
张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画吧,画进去才热闹。当年我家那只大黄狗,就总蹲在瓜架下,谁靠近就汪汪叫,比人还上心。”
日头升到头顶时,竹竿架已经搭得稳稳当当。张伟摘下草帽扇着风,风里带着灶房飘来的南瓜饼香 —— 凌云正在烙饼,铁锅 “滋啦” 作响,油花溅在灶台上,像撒了把碎星子。“王姨,” 张伟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涩,“我想把老宅的西屋收拾出来,摆上我妈当年的缝纫机和我爸的工具箱,再把那把老锁挂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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