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影漫窗时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凌云是被鸟叫吵醒的。
不是城市里那种短促急躁的麻雀叫,是带着热带湿润气息的、清脆婉转的鸟鸣,一声接一声,像串在银线上的珠子,“叮铃叮铃” 滚进窗来。他睁开眼,宿醉般的疲惫感还没完全褪去,九个小时飞行和昨夜热水澡泡开的松弛却先一步占了上风,浑身的骨头都像浸在了温水里,软绵又舒展。
他没急着下床,先侧耳听了听。房间里很静,只有自己平缓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片仿佛无穷尽的、属于热带植物的窸窣响动 —— 叶片摩擦的 “沙沙” 声,细枝被风牵动的 “吱呀” 声,还有不知哪片叶子上的露珠滚落,“啪嗒” 轻响,砸在更下层的叶片上,碎成几缕湿意。昨晚入住时黑黢黢的窗外,此刻该是什么模样?
凌云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床,脚趾触到地板的瞬间,一股微凉的触感顺着脚心往上爬,驱散了最后一丝困倦。他走到窗边,窗帘是浅棕色的棉麻质地,经纬间的纹理清晰可见,被他一把拉开 —— 瞬间,满眼的绿就毫无防备地扑了进来,像一汪刚被搅碎的绿颜料,泼得满世界都是。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椰子树。不是一两棵,是一片,像一群穿着深棕铠甲、顶着绿伞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视野里。高大的树干笔直地向上延伸,棕褐色的树皮带着深浅不一的纹路,有的地方光滑如被砂纸细细打磨过,有的地方则沟壑纵横,像被岁月之手反复摩挲、刻下了无数故事的老皮革。树冠撑开巨大的伞盖,叶片宽长,呈漂亮的羽状排列,每一片都绿得油亮,像被上好的蜡仔细打过,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波浪卷,在清晨的微风里轻轻摇晃,叶尖相触,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谁用羽毛在耳边一下下拂过,痒丝丝的,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柔。阳光像被筛子过滤过,透过叶片的缝隙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晃动的光斑,亮得有些晃眼,却不刺眼,反而像无数只小金蝶,在草坪上、树影里翩跹起舞。
视线往下移,椰子树的根部周围是一片草坪。草色不算均匀,深绿与浅绿交织,像块被大自然随手织就的花毯。还夹杂着几处微微发黄的斑块,像是被阳光偏爱得多了些,把草叶晒得打了卷,或是昨夜的雨水没匀匀实实地滋润到,留下了几缕旱意。草坪中央有个圆形的井盖,银灰色,边缘有些许锈迹,在这片自然绿意里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和谐 —— 这是人类生活在自然里留下的、不那么刻意的痕迹,像白纸上落了个墨点,虽打破了纯粹,却也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实在。
草坪的边缘围着一圈低矮的绿篱,修剪得整整齐齐,每一株都像被尺子量过似的,高矮一致,枝叶紧凑,像给这片草地镶了道精致的蕾丝边。绿篱外是一条柏油马路,路面干净得能映出点天空的淡蓝,能看到昨夜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几道浅浅的水痕还没完全蒸发,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潮意,像给马路蒙了层薄纱。马路对面似乎是个停车场,隐约能看到白色的车辆停在那里,车身蒙着层薄薄的晨雾,轮廓有些模糊,像一幅没完全干透的水彩画,边缘都晕着柔和的毛边。
除了椰子树,还有别的树。右侧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树,树干比椰子树细些,却也挺拔,枝叶却格外繁茂,像把舍不得收起来的绿伞,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叶片是深绿色的,形状椭圆,边缘光滑,每一片都精神抖擞地舒展着,把阳光挡了个严实。仔细看,有几簇叶片边缘泛着点嫩黄,像是新长出来的,在深绿的簇拥下,透着股娇俏的生气,像小姑娘裙摆上镶的浅黄蕾丝。
空气里有味道。深吸一口气,能闻到草木的清香,是那种带着露水的湿润感的香,清清爽爽,像刚洗过的绿绸子晾在风里。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泥土的腥气,混在草木香里,不刺鼻,反倒让人觉得踏实,更贴近土地,也更贴近这热带清晨的本真。这味道和昨夜雨里的海腥不同,海腥是咸涩的、辽阔的,而这味道是纯粹的、扎根的,像大地在清晨时分,悄悄吐了口气。
凌云靠在窗边,胳膊肘抵着窗台,手掌托着下巴,看着这片景致。昨晚赶路的疲惫像是被这满目的绿和清新的空气彻底洗了个澡,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松快了。他想起昨夜入住时的情景:细密的雨、湿漉漉的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的 “咕噜” 声、前台那三个妆容精致、精神抖擞的姑娘、窄窄的走廊和走上去会 “吱呀” 作响的木门…… 那些画面像被蒙上了层毛玻璃,朦胧又遥远,仿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就那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看阳光一点点爬升,把椰子树的影子从长拖拖的形状,慢慢收短;看风掠过草坪,掀起一层细细的绿浪;看远处马路上,不知谁家的猫溜了出来,迈着优雅的步子,在绿篱边嗅来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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