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间父母是城郊的普通工人,退休前在纺织厂待了一辈子,母亲看了三十年纺织机,父亲修了三十年车床。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娶个本分姑娘,生个胖小子,逢年过节一家人凑在一起吃顿热乎饭。他们住的老房子墙皮都掉了,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去年才借着老旧小区改造的机会刷了遍墙。客厅的沙发是结婚时买的,弹簧松得像老太太的腰,坐上去咯吱咯吱响,母亲却总说 “挺好的,坐惯了舒服”。
而邢菲呢?听所里的老同事说,她父亲以前是市里的领导,退下来后还在政协挂着职,母亲在大学当教授,教的是他听都听不懂的 “古典文学”。家里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门口有保安站岗,电梯里都铺着地毯,陈雪去送过一次协查材料,回来跟他说 “楼道里香得像花店,连垃圾桶都是不锈钢的”。
这样的两个家庭,坐在一起能聊什么?他母亲跟邢菲母亲说菜市场的白菜多少钱一斤,今天的鸡蛋又涨了两毛;邢菲母亲跟他母亲讲国外的艺术展,说哪个画家的笔触如何如何?他父亲跟邢菲父亲说当年厂里的老机床,说那时候上班要带三个馒头当午饭;邢菲父亲跟他父亲聊市里的发展规划,说哪个地段要建新城,哪个项目要招商引资?想想都觉得尴尬,像穿着拖鞋走进了五星级酒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门当户对” 这四个字,是他从小听到大的。父母总说,过日子不是谈恋爱,光有感情不行,还得看家底,看背景,看两个人走的路是不是一条道。以前他觉得这话说得太现实,可年纪越大越明白,这不是现实,是生活的潜规则。就像陈雪,父母是中学老师,家里住在老城区的教师楼,跟他父母的纺织厂家属院隔了三条街。两人聊天时,能说到一块去的东西多着呢 —— 小时候都在街边的小卖部买过一毛钱的冰棍,都爬过院里的老槐树,都听着大喇叭里的广播长大。上次陈雪带他去她家吃饭,她母亲做的红烧排骨,味道跟他母亲做的几乎一模一样,连放糖的量都不差,那天他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觉得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陈雪的父亲拿出珍藏的好酒,说 “我这酒跟你爸喝的二锅头不一样,但咱爷俩喝着开心就好”,没有一点架子,让他心里暖烘烘的。
还有赵晓冉,家是农村的,父母在镇上开了个小杂货店,卖油盐酱醋,也卖针头线脑。每天起早贪黑地进货、卖货,赵晓冉说她小时候最盼着下雨,因为下雨就不用去进货,能跟母亲在家包粽子。她总说自己小时候帮家里看店,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记户籍信息特别快。上次她跟凌云讲,她妈总念叨着要给她在老家盖个小二楼,带个院子,等以后退休了就回去种种菜,养养鸡。凌云听着就笑,说 “我爸妈也想呢,说等我结婚了,就把阳台改成菜园子,种点黄瓜番茄”。赵晓冉当时眼睛亮了,像落了两颗星星,说 “那到时候咱们可以交流经验啊,我家有种菜的老法子,你家有阳台的巧心思”。
这才是能凑到一块的人。说话不用琢磨,办事不用顾虑,你说的梗她能接住,她讲的苦你能懂。不像跟邢菲,每次在走廊里碰见,除了 “材料放这了”“好的”,好像就没别的话可说。有次他去刑警队送协查文件,正好赶上饭点,邢菲让实习生给他带份盒饭,他捧着盒饭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吃,听见她在办公室里跟队员们讨论案情,说的全是 “监控轨迹”“资金流向”“犯罪心理学”,那些词他听着都觉得头大,更别说插句话了。实习生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跟他说 “邢队可厉害了,看卷宗一眼就能找到关键,我们都叫她‘火眼金睛’”,语气里满是崇拜,可凌云只觉得,那样的世界离他太远,像隔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摸不着温度。
他甚至能想象出,如果真跟邢菲走到一起,日子会是什么样。去她家吃饭,她父亲可能会问他工作上的规划,问他对当前治安形势的看法,他答不上来,只能傻愣愣地笑;逢年过节去走亲戚,她的表哥表姐们不是做生意的老板就是搞研究的博士,围着他问东问西,他只能缩在角落玩手机;甚至连朋友聚会,她带的都是警队里的精英,聊的都是惊心动魄的案子,他插不上嘴,只能尴尬地喝饮料。上次刑警队聚餐,他被所长硬拉去作陪,一桌子人聊的都是 “抓捕技巧”“审讯策略”,他坐在那像个局外人,最后还是赵晓冉打电话说 “户籍室有急事”,他才得以脱身。
倒插门?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后背发凉。电视剧里那些入赘豪门的男人,哪个不是看岳父岳母的脸色过日子?说话小心翼翼,做事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凌云虽然没多大本事,但也是爹妈养大的,有自己的骨气。凭什么要低人一等?凭什么要看人家全家人的白眼?他宁愿找个像孙萌萌那样的姑娘,家里开着个小超市,父母都是直爽的生意人,平时说话大嗓门,吃饭能就着大蒜啃馒头,热热闹闹的,不用端着架子。孙萌萌她妈上次见了他,拉着他的手说 “小凌啊,以后跟萌萌在一块,不用客气,咱家就这规矩,吃饱喝好就行”;就算不济,找林薇也行啊,她父亲是开出租车的,母亲在小区里开了个裁缝铺,上次一起吃饭,她母亲还拉着凌云的手说 “小凌啊,以后要是衣服破了,拿来阿姨给你补,保证看不出来”,多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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