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6设施深处,时间失去了它原本的刻度。
1953年斯大林逝世的余震早已被厚达数十米的混凝土和铅衬层吸收殆尽,只留下一种更深沉的寂静,一种近乎真空的永恒感。
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潘菲洛娃,D6的“白狐”,其存在本身就是这座巨大钢铁之巢的心跳和意志。
她的日常如同精密的钟表:指挥中心——神经校准维护室——个人单元——设施全域巡逻——核心主控室。
循环往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历对她而言不过是外部世界混乱的投影,只有设施内部日志上冰冷的数字记录着岁月的无情流淌。
神经校准维护室的白光刺眼而恒定。
她躺在冰冷的合金维护台上,躯体被复杂的机械臂和传感器环绕。
电流的细微嗡鸣和冷却液流经管道的嘶嘶声是唯一的伴奏。
负责维护的工程师彼得罗夫,一个在D6服役近十年的老兵,正专注地盯着全息屏上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流。
他见证了设施里人员的更迭,唯独这位指挥官,如同D6本身的山体一样恒久不变。
“核心温度稳定,输出波动率在范围内,与D6内部系统同步率照常”
彼得罗夫报告着,声音平稳。他早已习惯这份工作,习惯这例行的维护。
她没有任何言语回应,只有类狐耳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捕捉着彼得罗夫声音的细微频率变化和远处通风管道传来的、几乎不可闻的微弱气流扰动。
安娜调离D6之后,维护再也不是能让白狐感到放松的时间。
“即将进行深层神经突触映射,可能会产生短暂不适感,指挥官。”彼得罗夫例行公事地提示。
“执行。” 冰冷的合成音从她口中发出,毫无波澜。
强烈的神经脉冲瞬间贯穿她的意识,视野被撕裂成无数破碎的数据流和残影:
明斯克城郊燃烧的坦克残骸,战友在莫斯科郊外冻土上凝固的血泊,斯大林在昏暗灯光下签署命令时指尖的轻微颤抖。
安娜·索科洛娃调试仪器时专注的侧脸和最后离去时回头眼中的不舍......
这些碎片高速旋转、撞击,带来一种超越物理层面的尖锐痛楚。
情感抑制模块如同无形的堤坝,将这些汹涌的潮水死死拦在核心意识之外,但堤坝本身承受的冲击,却化为躯体深处无法言喻的沉重和冰冷。
她放在维护台边缘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在合金上留下了一道白色浅痕。
彼得罗夫的目光在那道浅痕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继续操作。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是“白狐”式语言中一个古老的词汇:
“痛”。在设施服役足够久的人,都学会了阅读这些沉默的密码语言......
时间在D6的深处缓慢流淌,如同地下暗河冲刷着岩石。
1956年的某一天,一场意外的系统维护迫使L2生命层的部分区域临时清场,包括通往幼儿园的通道。
尼娜例行巡逻至此,通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投下苍白的光晕。
她习惯性地以最高效率模式行进,步伐精确,身影在灯光下拖出长长的、锐利的影子。
当她经过幼儿园那扇半开的厚重隔离门时,一种无形的引力让她骤然停下。
门内,是一个被遗落的、小小的世界。色彩鲜艳的积木散落在地毯上,墙壁上贴着稚拙的儿童画,画中是歪歪扭扭的太阳和笑脸。
一个角落里,一只棕色的绒毛玩具熊孤零零地坐在地上,一只纽扣眼睛掉了,露出里面白色的填充物。
她的步伐节奏瞬间被打乱。前进的速度指数级下降,仿佛穿越了粘稠的时间。
她站在门口,体内的监控系统忠实地记录着异常:
核心处理器负载轻微上升,用于调节面部表情的机构产生了一串意义不明的细微脉冲,手掌表面温度出现了加温的异常,这显然与环境温度无关。
那对时刻警戒着、捕捉着每一丝危险频率的精密传感器,此刻竟以一种极其微小的角度,极其缓慢地,向两侧放松、垂落。
不再是武器,更像是真正的......疲惫狐狸的耳朵。
她无声地走进了幼儿园。脚步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她走到那只玩具熊面前,蹲下身——这个动作对于她的战斗躯体而言,显得有些笨拙。
她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玩具熊那磨损的绒毛时,停顿在了空中。
她的手指关节微微弯曲,像是在模拟一个抚摸的动作,却最终没有落下。
只是指尖悬停在玩具熊缺失的眼睛前方,停留了几秒。
她站起身,速度恢复了常态,转身离开了幼儿园,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隔离门在她身后无声滑闭,将那个充满色彩和残缺的世界再次隔绝。
通道里只剩下她规律而冰冷的脚步声,以及她重新挺立、恢复警戒姿态的狐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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