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北岸,无为县境内一处荒僻的江湾,芦苇丛生,人迹罕至。这里远离主航道,江岸地势平缓,背靠一片茂密的杨树林,形成天然的遮蔽。
如今,这片静谧的江湾却成了华北野战军最为机密、也最牵动人心的所在。缴获的日军“占守”型海防舰——“长江一号”,如同一条负伤的钢铁巨鲸,静静停泊在临时加固的简易栈桥旁。
它庞大的灰色舰体上,前主炮塔附近的巨大破洞、烟囱附近扭曲的钢板、侧舷斑驳的锈迹和弹痕,无不昭示着不久前那场激战的惨烈与自身的累累伤痕。
舰桥上,那面临时缝制、略显粗糙的红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倔强地宣示着主权易手。
然而,与这面旗帜所象征的胜利喜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弥漫在整个临时船坞区域的凝重与焦虑气氛。
栈桥旁,用原木和油布搭建的简易工棚下,炉火熊熊,锤打钢铁的叮当声、砂轮打磨的刺耳尖啸、以及工人们用力的号子声日夜不息。
数十名从根据地紧急抽调的老铁匠、木匠、钳工,以及十几名经过“思想工作”、表示愿意戴罪立功以换取宽大处理的日军被俘轮机兵、焊工、船体装配工,正围着这艘千吨巨舰,进行着紧张而吃力的抢修工作。
汗水混合着油污,在他们疲惫的脸上留下道道痕迹。
临时指挥所,一座用芦苇和木头搭起的窝棚里,气氛几乎凝滞。
那位名叫小林清作的日军原海军造兵中尉,被俘后经教育,为保全家人和自身前途,选择合作。
昏暗的马灯下,负责技术总协调的根据地兵工厂刘总工程师,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者,以及小林清作中尉,正对着摊在破木桌上的、用铅笔和炭条绘制的简陋结构图,愁眉不展。
赵大海抱着双臂,脸色铁青。周雨柔也在一旁,手中拿着笔记本,记录着物资清单,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
“赵参谋长,周同志,情况很不乐观。”
刘总工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指着图纸上几个用红圈标出的位置,“舰体主装甲带(虽然只有薄薄一层)的几处破口,尤其是左舷水线附近这个被炮弹撕裂的大洞,必须用5号以上规格的船用钢板进行挖补焊接。
我们带来的、加上从沉船上切割的、还有从鬼子仓库搜刮来的边角料,全都是普通低碳钢,甚至是铁板!强度、韧性、抗腐蚀性都远远不够!强行补上,在江水中高速航行,水压一大,焊缝很可能崩裂,那就……”
他顿了顿,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高压蒸汽主管道的裂缝,在第三锅炉舱后面,位置非常刁钻。必须更换一整段弯管。这种耐高压、耐高温的无缝合金钢管,我们根本没有!
根据地兵工厂最多能浇铸生铁水管……至于主炮塔旋转机构的行星齿轮箱,” 刘总工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小林中尉,“小林先生,你确认损伤情况。”
小林清作微微鞠躬,用生硬但清晰的中文说道:
“赵参谋长,周小姐。经仔细检查,二号主炮塔(后主炮)的二级减速行星齿轮组,因长期缺乏保养和此次战斗中过载,齿面严重剥落,三个行星齿轮已有裂纹。必须整体更换。
制造这种高硬度、高精度的大型螺旋锥齿轮,需要特种合金钢毛坯,经过大型镗床、滚齿机、热处理炉等一系列精密加工。以贵方目前的条件……”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电路系统呢?” 赵大海沉声问,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老化严重,绝缘层多处破损。全面更换需要大量铜芯电缆和橡胶、沥青绝缘材料。铜料……极为短缺。”
刘总工叹了口气,“我们拆了附近几个镇的旧电线,甚至把一些缴获的电器线圈都熔了,还是差得远。而且,没有专业电工,重新布线也是大问题,搞不好会短路起火。”
周雨柔快速翻动着手中的清单,声音带着焦虑:“库存的柴油还有一百二十吨,修复试机是够了。但高级润滑油脂、密封填料、仪表备件……几乎全无着落。
从天津‘海龙’基地转运过来的第一批通用工具和材料,最快也要五天后才能到,而且很多特种材料,那边也没有。”
窝棚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江风吹动芦苇的沙沙声和远处工地的敲打声传来。俘获敌舰的狂喜早已被冰冷的技术现实冲淡。
这艘钢铁巨舰,就像一个奄奄一息的巨人,需要最精密的“手术”和最珍贵的“药材”才能救活,而他们这群“医生”,手里只有砍刀和草药。
“难道……就只能看着它趴在这里,生锈烂掉?” 赵大海一拳砸在木桌上,震得马灯摇晃,光影乱颤。他仿佛看到了那些牺牲在夺取这艘舰的突击中的战友们的眼睛,心中充满了不甘。
小林清作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一个办法……但,风险很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