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残夏的余热,扑在澄明中学高三(一)班的玻璃窗上,留下模糊的水汽痕迹。午后第一节课的预备铃还没响,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试卷油墨、柠檬味消毒水和隐秘躁动的空气。新来的转校生,总是一剂不容忽视的兴奋剂。
当温眠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进教室时,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过每一张课桌。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连衣裙,身形纤细,眉眼干净,算不上顶漂亮,却有一种奇异的,能让人瞬间安静下来的气质。不是怯懦,而是一种……过于透彻的平静。
班主任简单介绍了几句,指向靠窗那一排最后一个空位:“温眠同学,你先坐那里吧,沈墨卿旁边。”
这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教室里几不可察地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在她和那个靠窗的座位之间逡巡,带着点探究,或许还有些微不可言的同情。
温眠顺着方向看去。
窗边,一个穿着洁白校服的少年支着头,望向窗外。阳光慷慨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至极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缺乏情绪的直线。他周身像是罩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将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都隔绝在外,连光线落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冷清。
他面前的课桌上,只摊开着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和几张写满了字的草稿纸。对于新同桌的到来,他甚至没有转动一下眼珠。
温眠走过去,拉开椅子,轻轻坐下。动作间带起的微风,拂动了桌面上那几张散落的草稿纸。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下。
不是整齐的演算,也不是课堂笔记。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力透纸背的字迹。乍一看是复杂到令人眼晕的数学公式、物理符号,夹杂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拉丁文词组,线条凌厉,带着一种近乎攻击性的张力。
但温眠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推演,核心的符号在被反复拆解、重构。一个代表“存在”的数学符号?,被无数箭头指向一个表示“空无”的?,又被强行用扭曲的等号连接。旁边是不断重复的“if…then…”条件语句,前提是某种极度严苛的“确定性”,结论却导向逻辑的崩塌点。大片大片的墨迹覆盖在特定的变量上,像是要将其从纸上彻底抹除,力度之大,几乎要划破纸张。
这不是炫耀才智,这更像是在用一种无人能懂的密码,疯狂地演算着一个无解的命题——关于存在,关于意义,关于……联结的可能性。
是了,求救信号。
用最坚硬的理性外壳,包裹着最绝望的孤独内核。
班主任开始讲课,声音变得遥远。温眠收回视线,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翻开自己空白的笔记本。她没再看旁边的人,也没有试图搭话。
一节课在粉笔敲击黑板的哒哒声和窗外断续的蝉鸣中过去。
下课铃响,沈墨卿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一尊被时光凝固的雕像。周围的学生们开始活动,有人凑过来想和新同学打招呼,但在触及沈墨卿周围那圈生人勿近的气场时,又讪讪地退开了。
温眠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脊有些磨损的《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浅说》,摊在桌上,安静地翻看。
直到第二节课的数学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来,宣布随堂测验。
试卷发下,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温眠做得不算快,但很稳,遇到一道关于空间向量的压轴题时,她停笔思考了片刻。
忽然,旁边一直静止的人动了一下。
沈墨卿不知何时已经做完了整张试卷——或许根本不需要“做”,那些题目对他而言如同呼吸般简单——他正拿着钢笔,在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的扉页上,快速地写着什么。不是答题,而是又一轮那种疯狂的“演算”。
这次,温眠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笔下重复出现一个特定的函数符号f(x),旁边标注着“稳定性”、“边界”、“扰动因子”。他在试图定义一个函数,来描述某种关系的稳定状态,但所有的推导都显示,这个系统极其脆弱,任何微小的“扰动”(或许就是指外界的接触),都会导致函数值趋向于无穷大或直接归零——崩溃。
钢笔的笔尖狠狠顿在“扰动因子Δ”这个符号上,墨水晕开一小团黑色的绝望。
温眠垂下眼,继续自己的试卷。在草稿纸的角落,她用极细的笔触,写下了一行与测验无关的推导。她引入了一个极其隐晦的“观察者变换”,即在原有系统f(x)中,加入一个特殊的观察者坐标O’,这个观察者本身具有某种“共轭”属性,使得她的“观测行为”不再被视为外来的“扰动Δ”,而是可以被系统内核识别并接纳的“内参量I”。
从数学上看,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苛刻条件,但她笔下流畅,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数学游戏。
她将草稿纸往桌角不着痕迹地推了推,那个位置,只要沈墨卿稍微侧目,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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