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贪婪殿出来,天色越发阴沉晦暗,铅灰色的云层几乎压到了殿宇的飞檐,寒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残留的雪沫,扑在脸上,带着浸骨的寒意。骨头并未直接回绝情殿,而是沿着一条僻静的石径,缓缓走向后山。
摩严的话语,那毫不掩饰的质疑、冰冷的命令、以及最后近乎威胁的“通牒”,如同这冬日的寒风,无孔不入,缠绕在她心头,带来一种沉重的、被无形枷锁桎梏的憋闷感。她并不畏惧摩严的威势,也不惧那所谓的“交代”与“限制”,真正让她心绪难平的,是摩严话语背后隐藏的、关于“当年”的讳莫如深,是白子画那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维护,更是自己这如坠迷雾、处处掣肘的处境。
她需要静一静,理清这纷乱的线头。
后山的雪比前山更厚,人迹罕至,高大的古木枝桠上压着沉甸甸的雪,偶尔有承受不住的,便“噗”地一声,将雪团抖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发出闷响。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寒风穿过林隙的呜咽,和自己的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她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日遇袭的温泉附近。泉水依旧氤氲着热气,与寒冷的空气接触,蒸腾起大片的白色雾霭,将周围的怪石、枯木笼罩得影影绰绰。前几日打斗的痕迹早已被新雪覆盖,了无痕迹,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骨头在一块被泉水热气烘得微温的巨石上坐下,闭上眼,任由冰冷的空气与温润的水汽交织着拂过面颊。摩严的指控,白子画的维护,那诡异的刺杀,南疆蛊毒的记载,还有那夜暖阁中失控的吻……所有的画面、声音、感觉,混杂在一起,在她脑海中翻腾不休。
他为何如此维护她?甚至不惜与掌管戒律的师兄正面冲突?仅仅是因为他“心中有数”,知晓她的来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那深藏于他眼底,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痛楚与情感,究竟因何而起?
而她自己呢?面对他的靠近,他的守护,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心头那莫名的悸动、抗拒、茫然,又究竟算什么?是因为那失去的记忆在作祟,还是……
“骨头。”
一个清冷而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骨头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能如此精准找到她的,也只有他了。他身上那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早已无声地融入了这片寒冷的空气里。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她开口,又仿佛只是在陪她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半晌,骨头才缓缓睁开眼,没有转身,目光落在前方蒸腾的雾气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尊上是来传达世尊的最终决定,还是来监视我,以防我这‘疑点’在限期内又惹出什么事端?”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这嘲讽之下,掩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委屈与尖锐。
身后沉默了一瞬。寒风卷过,吹动他月白的衣袂,发出细微的声响。
“吾来寻你,与师兄无关。”白子画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小心翼翼的郑重,“那‘通牒’,你不必理会。绝情殿,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长留之内,无人可迫你离开,也无人可限制你分毫。”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骨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一颤。那股憋闷的怒火与委屈,因他这句话,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却又涌上更复杂的情绪。她终于转过身,看向他。
他站在几步之外,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袍,外面罩了一件银灰色的素面斗篷,领口镶着柔软的狐毛,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却也显出几分冰雪般的寂寥。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没有安抚,没有解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太多东西的墨色,以及那墨色之下,清晰可见的认真与坚定。
“不必理会?”骨头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尊上可知,世尊今日所言,句句在理?我身份不明,引来祸端,长留加强戒备,对我有所限制,甚至要求交代,本是应有之义。尊上如此强硬回护,就不怕落人口实,说你……公私不分,因私废公么?”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尖锐的棱角,直直刺向他。
白子画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那棱角刺中了什么。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温泉的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些许视线,却让彼此的气息更加清晰可闻。
“师兄所言,有其考量,但非全貌,更非真相。”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仿佛在斟酌,又仿佛在剖白,“后山之事,根源不在你。长留异动,亦非因你而起。你非祸端,而是……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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