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要室的日子,如同一台精密而沉闷的钟表,在严格的规定和重复的流程中滴答前行。丁陌端坐在主管的位置上,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铁柜与文件构成的冰冷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看似枯燥的表象之下,一场无声的狩猎正在进行。他的猎物,是那些隐藏在浩繁卷宗中,关于“清乡”计划的致命碎片。
他像一位最有耐心的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历史的尘埃,不放过任何一片可能拼凑出真相的陶片。武藤交给他的“非核心机要文件”是他的主要挖掘场。这些文件包括:后勤部门的物资申领清单,上面标注着粮食、被服、药品的调配数量和目的地;运输部门的部分调度计划,暗示着部队和装备的大致移动方向;地方特务机关提交的“治安状况报告”,充斥着对抵抗力量活动区域的臆测和标注;甚至还有一些伪政府机构请求“皇军”协助“维持秩序”的公文,间接透露了日军准备重点“关照”的区域。
每一份文件,在普通人眼中或许只是官僚体系的废纸,但在丁陌的脑海里,却是一个个等待定位的坐标。他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A类,直接指向兵力集结和动向;B类,关乎后勤补给线;C类,涉及目标区域和“肃清”对象;D类,其他辅助信息。
他并不试图一次性记住所有细节,那既不现实,也容易导致记忆混乱。他采用了一种更高效的方法:构建思维地图。在他的脑海中,以上海为中心,苏南、浙北的水网村镇、交通要道如同清晰的脉络延展开来。每获取一条信息,他就在相应的“地图”位置上,打上一个无形的“标记”。
例如,从一份后勤清单上,他注意到一批数量异常的帆布和缆绳被调往淀山湖方向的一个补给点。结合之前铃木少佐文件中提到的水网地带“特别扫荡”,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为水上机动部队准备的装备。于是,在他脑海的“地图”上,淀山湖区域的“威胁等级”和“行动可能性”便被调高了一级。
又比如,从几份不同来源的地方报告中,他都看到了对“太仓-浏河”一线“匪患”反复提及,且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峻。这让他推断,这片区域很可能被日军视为需要重点“清理”的硬骨头,投入的兵力和采取的手段可能会格外强硬。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的专注和清晰的逻辑,将看似孤立的点串联成线,再编织成网。同时,他还要完美地扮演好“竹下贤二”的角色,处理机要室繁杂的日常事务,应对武藤偶尔的垂询,安抚手下两名老文员那点微妙的不平衡感。
能力的反噬也开始如影随形。频繁的精神高度集中,加上偶尔为了验证某个关键细节而冒险对接触文件的其他低阶军官使用【心理镜像】的浅层窥探,都让他感到持续的疲惫和隐隐的头痛。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但他不能放松,因为时间不等人。“清乡”的阴影正在迫近。
这天下午,他正在整理一批新送来的文件,其中大部分是各部队上报的常规人员、装备统计表。忽然,一份夹杂在其中、格式略显不同的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份由上海派遣军司令部某参谋部门下发的,关于“肃正期间特别通讯规程试行草案”的通知。
文件内容枯燥,主要是规定在某些特定时段和区域,启用备用的无线电通讯频率和密码,以确保“肃正”行动指挥通讯的畅通和安全。这类文件通常被归为D类辅助信息。
但丁陌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文件附件里的一张简略的“试行区域示意图”。图上用淡淡的阴影标注了几个区域,旁边标注着试行的起始日期。其中一个阴影区域,恰好覆盖了他之前根据后勤信息和地方报告推断出的,日军可能主攻的苏南核心区域之一。而那个试行起始日期,赫然是——**本月二十八日**!
二十八日!距离现在,只有不到十天!
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这绝不是巧合!军事行动中,通讯规程的调整往往与大规模部队调动和作战行动的开始时间紧密相关!这个日期,极有可能就是“清乡”行动全面发起的 D 日!
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文件归入“通讯管理”类档案中,动作没有一丝迟滞。但他知道,自己终于抓住了一块最关键的、关于时间的碎片。
然而,几乎就在他确认这个日期的同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钻入他的太阳穴,让他眼前瞬间一黑,手中的文件差点脱手。他赶紧扶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主管,您没事吧?”山本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抬起头,狐疑地问了一句。
“……没事。”丁陌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有点头晕。”
他坐回椅子,端起已经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制了那阵眩晕感。但头痛依旧持续,像是有根锥子在颅内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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