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老眼通红地看向上首:“此非臣等迂腐守旧!”
“实则慎乃宪,宪乃度!法度之所以为法度,在其严谨周详,在其令行禁止!”
“今清丈司以新政之名,行违例之实!”
“若开此恶例,则往后任何衙署皆可借便宜行事之名践踏成法!届时纲纪荡然,国将不国!”
话音未落,大理寺卿、刑部左右侍郎等七名官员齐步出列,肃然躬身:“臣等附议!”
“请殿下即刻暂停禾都及一切效仿之清丈事宜,责令内阁、刑部、督察院重整程序瑕疵!”
殿内静默一片。
这并非的政见之争,而是祭出了法统这面最沉重、也最无可辩驳的大旗。
他们不攻击新政的初衷,不非议摊丁入亩的利弊。
他们只死死咬住程序违法四字,这是官僚体系最核心的游戏规则,也是戚扶媞这套依靠女吏、学子、基层实干派快速推进的模式,最脆弱的命门。
若新政当真陷入逐案复核的泥潭,没有三五年根本理不清。
而新政的势头,民众刚刚燃起的信任,将在漫长的程序拉锯中被消磨殆尽。
岑煜垂手立于文臣班首,并未表态。
这一手,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杀招。
不用阴谋,不涉污蔑,堂堂正正,以法攻法。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戚扶媞那套绕过旧体系、倚重新人的做法,在根深蒂固的法统面前,是何等天真与僭越。
以阳谋攻之,胜败由人!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戚扶媞身上。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忧心忡忡。
萧弘书眉头紧锁,显然在急速思索破局之策。
戚扶媞缓缓出列。
她没有去看刘秉义,也没有看那卷长长的联名奏疏。
她甚至没有立刻开口反驳。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良久,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淡,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大殿。
带着一丝了然和破釜沉舟的清明。
“刘尚书所言,振聋发聩。”她开口时带着几分敬意:“程序正义,确为法度之基。”
刘秉义一怔,显然没料到她竟是这般反应。
“正因如此……”戚扶媞话锋一转,看向御座上的殷姒欢:“臣,戚扶媞,今日有一本,非为辩驳,实为恳请…”
她自袖中取出另一份奏疏,双手高举过顶。
“臣,恳请殿下,下旨召集朝野贤达,重订《南璃田赋律》!”
一语既出,满殿哗然!
“现行《田赋律》,承袭前朝旧制,其核心仍在丁口、田亩分离课税,丈量、定等、征收诸般细则,百年未有大改!”
“此律早已与南璃今日现状、民生格格不入!”
她声音渐高:“既有程序瑕疵之议,正说明旧法已如敝屣,难容新足!”
“与其削足适履,耗时耗力于旧框架内缝缝补补、争论不休,何不破旧立新,另起炉灶?”
她将奏疏交由内侍呈上,转身面对群臣,目光灼灼:“新律当明确摊丁入亩为新策,细化五等田制为标准!”
“规范清丈流程,厘定各级权责,设立申诉复核之通道,更要写入数据公开、民可监督之原则!”
“使往后行事者,有清晰严密之法可依;使天下百姓,明明白白纳税,清清白白耕田!”
殿内爆发出源源不断的争议之声!
“荒谬!祖宗之法岂可说改就改!”有老臣痛心疾首。
“此法若成,确可一劳永逸!”年轻的户部主事忍不住低声喝彩。
“戚大学士这是以退为进,高明啊!”寒门官员眼中闪过激赏。
“先前改税制却并未重修律法…此举正好补足!”
萧弘书见状徐徐出列:“殿下,臣附议!”
“法为时移,治与世宜。”
“旧律既已弊端丛生,掣肘新政,修订乃是正途。”
“此非权宜之计,实为南璃长治久安之基!”
紧接着,数名少壮派官员、在地方有过实干经验的州府官员,乃至几位素来中立的清流,也纷纷出言支持。
他们的理由或许不同,或为效率,或为公平,或为摆脱旧法桎梏,但都站队明确。
戚扶媞这一手,堪称绝地反击的阳谋。
你不是拿程序说事吗?
好,我承认程序有问题,但问题根源在法本身。
那我们就不在你们设定的纠错游戏里玩,我们直接掀了棋盘,重定规则!
球,被一脚踢回了整个官僚系统,踢到了所有食古不化却又标榜依法的人面前。
是继续抱着明显不合时宜的旧律条阻挠新政,还是参与到制定一部可能影响未来数十年国运的新法之中?
一直静观其变的殷姒欢,此刻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却锐利无比的笑意。
“准奏。”
她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
“旧律不合时宜,确当修订。”
“着令内阁重议《南璃田赋律》修订一事。”她目光掠过殿下,一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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