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路途,仿佛是从人间一步步走向炼狱的入口。
越往北行,空气中的寒意愈重,但比寒风更刺骨的,是那股弥漫在官道、驿站乃至空气中的绝望气息。起初只是零星的流民,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地向南蹒跚。随着队伍深入,流民的数量开始激增,如同溃堤的蚁群,堵塞了官道。他们之中,开始出现脸上、手臂上带着明显痘疮疤痕的人,更多的是用破布蒙着脸,剧烈咳嗽,眼神中充满了对周围一切的恐惧与警惕。
“停下!所有人,佩戴面巾!车队外围洒石灰!任何流民不得靠近车队五十步内!违令者,警示射击!”韩青的声音冷硬如铁,一道道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黑甲卫忠实地执行着,他们用长枪和弩箭构筑起一道冰冷的防线,将试图靠近乞食或寻求庇护的流民无情地驱离。
队伍里的医官和征调来的大夫们,看着眼前这人间惨状,不少人都面露不忍,有人甚至想拿出干粮分发给路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
“不准施舍!”沈薇冰冷的声音透过面巾传来,她骑在马上,目光扫过那些面露不忍的医官,“你们的仁慈,可能会害死整个队伍,断送北境千万人的生机!看看他们!”她扬鞭指向那些流民中眼神浑浊、咳嗽不止的人,“谁能保证他们中间没有处于潜伏期的病患?一点食物,一次近距离接触,就可能让瘟疫在我们中间扎根!”
一个年轻医官忍不住反驳:“沈姑娘,医者仁心,岂能见死不救……”
“救?”沈薇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刀,直刺那年轻医官,“拿什么救?我们带的药材有限,是要去救北境防线数万将士,救关内可能被波及的百万黎民!还是救这几个你根本不确定能否救活,甚至可能把疫病传染给我们的流民?你若分不清孰轻孰重,现在就可以脱下这身防护,留下做你的‘仁心善举’,但休想再踏北一步!”
她的话语残酷而直接,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温情脉脉表象下血淋淋的现实。那年轻医官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启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沈姑娘所言……虽不近人情,却是至理。大疫当前,需断情绝性,方能行菩萨事。”
队伍在压抑沉默中继续前行。路边的尸体开始增多,起初还是用草席裹着,后来便直接曝尸荒野,被乌鸦和野狗啃食,景象惨不忍睹。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恶臭。沈薇命令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面巾内侧涂抹了她特制的、气味刺鼻的解毒辟秽药膏,以抵御可能存在的“瘴气”(空气飞沫传播)。
十日后,队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重要目标——位于镇北关后方一百二十里的重镇,榆林府。
榆林府城,此刻已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城墙之上,守卫的兵士个个面带菜色,眼神惊恐,看到这支装备精良、纪律森严的队伍靠近,如临大敌。城门紧闭,护城河外,用简陋的木栅栏围起了一大片区域,里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和窝棚,哀嚎声、哭泣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那是被驱赶出城的疑似病患和接触者,所谓的“隔离区”,实则与弃尸地无异。
“来者何人!”城头守将嘶哑着嗓子喊道,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恐惧。
韩青策马上前,高举萧煜的令牌与林文正的钦差文书:“奉煜亲王令,钦差林太傅谕!朝廷抗疫医队至此,速开城门,迎主事之人答话!”
城头一阵骚动。过了许久,城门才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一名穿着七品知县官袍、却满脸灰败、官袍上甚至还沾着污渍的中年官员,带着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衙役,战战兢兢地迎了出来。
“下官……下官榆林知府,赵明诚,叩见……叩见上差。”赵明诚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看了一眼队伍中那些穿着怪异防护服的人,尤其是为首那个只露出一双冷静得过分的眼睛的女子,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赵知府,”沈薇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透过面巾传来,不带丝毫感情,“城内疫情如何?医药物资储存多少?现有医官人手几何?隔离措施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弹雨,砸得赵明诚晕头转向。他支吾了半天,才勉强答道:“回……回上差,城内疫情……已失控!府衙、军营、民宅,处处皆有病患!死亡……死亡无数!药材早已耗尽,医官……已有三人染病身亡,其余……皆不敢再出门诊病。隔离……下官已下令将发病者驱至城外……”他指着那片人间地狱般的棚户区,脸上满是绝望。
沈薇眼神更冷。果然如此,典型的无能官员处理疫情的方式——隐瞒、拖延、最终粗暴地抛弃。
她不再理会赵明诚,直接对韩青下令:“韩将军,接管城防!黑甲卫第一队,即刻封锁城外所谓‘隔离区’,许进不许出!第二队,随我入城!”
“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