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的菊香漫过谢府的朱漆门槛时,苏晚宁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翻检旧物。樟木箱里垫着的蓝印花布已泛出浅灰,却依旧挡不住里面的墨香——那是几十年来明心学堂学生们的课业,从稚嫩的描红到工整的策论,层层叠叠码得齐整,像座微型的书山。
又在看这些宝贝?谢承渊捧着个锦盒走进来,紫檀木的盒盖边缘已磨出包浆。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常服,领口绣着暗纹的仙鹤,腰间系着的玉带是圣上御赐的,玉扣上的纹路却被摩挲得模糊,露出底下温润的白。走近时,能看见他眉骨上的老年斑,像落了几颗浅褐色的星子。
苏晚宁抬头时,一缕银丝从鬓角滑落到书卷上。入秋后她总爱整理旧物,谢承渊便日日陪着她,连太医叮嘱的晨练都改成了在廊下慢走。你看这篇策论,她指着泛黄的纸页,是当年明珠写的《论女学》,那时她才十三岁,字里行间全是锐气。纸页边缘有处淡淡的泪痕,是当年明珠因论点被驳而掉的泪,却被苏晚宁细心地压平,保存了二十多年。
谢承渊接过策论,指尖抚过落款处的二字,忽然笑了:这丫头现在做了御史,写的奏章比这还锋利。他将锦盒放在小几上,打开时,里面躺着两枝并蒂的金步摇,是他们成婚三十周年时工匠打的,金叶上的缠枝纹已有些磨损,却依旧闪着温润的光。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说,今日要在学堂办重阳诗会,邀我们去坐坐。
苏晚宁望着窗外怒放的菊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明心学堂初立时的模样。那时只有三间茅草屋,学生不过二十人,如今却已是楼阁连绵,学子遍布天下。好啊,她将策论放回箱底,再去看看那棵我们亲手栽的银杏。
临行前,管家捧来件驼色的披风,领口缝着圈狐裘,是谢承渊去年让人从关外寻来的。路上风大,谢承渊替她系好披风的系带,指尖触到她颈后的皮肤,像碰着块温玉,听说学堂新修了暖阁,里面还挂着你当年写的有教无类匾额。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像个要去赴约的少年。
马车行过朱雀大街时,苏晚宁掀开轿帘。街边的孩童追着马车跑,手里举着明心学堂的招生幡旗,旗面上的二字是谢承渊亲笔所书,笔锋依旧遒劲。路过当年的茶楼旧址时,那里已改成了书铺,门楣上挂着块新匾——晚宁书斋,是如今的掌柜为纪念她而题的。
你看,谢承渊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传来,当年你说要让女子有处读书,如今连茶楼都成了书铺。苏晚宁望着书铺里进出的女客,有的梳着双丫髻,有的已是华发,却都捧着书卷,眉宇间是从容的气度。她忽然想起重生那年,自己攥着竹哨在茶楼外徘徊的模样,那时的她,连踏入书铺的勇气都没有。
明心学堂的朱漆大门前,早已站满了迎接的学生。为首的女先生穿着月白色的襦裙,鬓边别着支玉簪,正是当年在黑市被救的少女。她身后的学生们捧着各色礼盒,有漠北的奶酪,有江南的桂花糕,还有西域的葡萄干,堆在门廊下像座小小的山。
先生!女先生深深一揖,玉簪在阳光下泛着光,我们在暖阁备了您爱吃的菊花茶。她引着两人穿过庭院时,苏晚宁看见那棵当年亲手栽的银杏,如今已长得参天,金黄的叶子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金。树下的石碑上刻着二字,是谢承渊用剑削石而成,笔画里还能看出当年的锋芒。
暖阁里早已生起了炭火,墙上挂着幅《桃李满天下》的画卷,画中是各地学堂的剪影,从漠北的毡房到江南的水榭,无一不包。画卷尽头,苏晚宁和谢承渊并肩站在银杏树下,画师将他望向她的眼神画得格外温柔,连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这是我们联合三十七个书院画的,女先生指着画卷,每个学堂都派人来描了一笔,前后花了五年才完成。苏晚宁的指尖抚过画中的明心学堂,青砖黛瓦间,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教书,那是年轻时的自己,穿着青布襦裙,眉目间全是坚定。
诗会开始时,学生们轮流献上诗作。有个梳圆髻的中年女子朗声道:三十载杏坛春雨,万千株桃李东风。今朝共饮重阳酒,犹记先生授业功。话音未落,满室掌声雷动。苏晚宁望着那女子,忽然认出她是当年总因家贫而缺席的阿秀,如今却已是江南最大的女学先生,鬓边虽有了白发,眼神却比当年更亮。
谢承渊坐在她身边,替她续上温热的菊花茶,茶杯里的杭白菊舒展着花瓣,像浮着朵小小的白云。你看那个穿绿裙的姑娘,他低声道,是吐蕃赞普的侄女,当年为了来上学,偷偷跑了三个月。苏晚宁望去时,那姑娘正提笔写诗,腕间的银镯刻着藏文,却在落笔时写得一手漂亮的汉字,笔画间竟有几分谢承渊的风骨。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暖阁,落在苏晚宁的发间。有个小孙子捧着束野菊跑进来,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祖母,先生们让我送您的!苏晚宁接过花束,忽然看见花茎上系着张纸条,上面是稚嫩的字迹:长大我也要像祖母一样,教很多人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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