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守岁围炉话家常
除夕的雪光映亮了谢府的朱漆大门,门楣上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门前的积雪染成一片暖红。苏晚宁坐在暖阁的窗边,手里正剪着窗花,红纸在她指间流转,很快便剪出一对交颈的鸳鸯,翅尾的纹路细如发丝,是她练了三十多年的手艺。案上的铜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她鬓边的银发泛出淡淡的金芒,像落了层碎星。
又在剪这些精巧玩意儿? 谢承渊提着个食盒从回廊走来,食盒上的铜锁擦得锃亮,锁扣处缠着圈红绸,是重孙女今早特意系的。他今日穿了件枣红色的锦袍,领口绣着暗纹的龙凤呈祥,腰间系着块羊脂白玉,玉面雕刻的并蒂莲被摩挲得温润透亮,是他们成婚时的信物。走近时,能看见他靴筒上沾着的雪沫,在暖阁的热气里渐渐化成水珠,顺着靴面滚落,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圆斑。
苏晚宁抬头时,剪刀上的红纸屑落在膝头的锦垫上,像撒了把碎梅。入岁末她总爱动手做些针线活,谢承渊便日日陪着她,连朝中同僚的年宴都推了大半,说 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守着她最踏实厨房的饺子该下锅了, 她放下剪刀,指着案上码好的窗花,把这对鸳鸯贴在东窗上,去年贴了喜鹊,今年换个花样。 话音未落,就见谢承渊已转身取来浆糊,连刷子要选狼毫的细节都细细叮嘱,仿佛那不是寻常窗花,而是要供奉的神符。
廊下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重孙们正围着管家贴春联,红纸黑字的 春满人间 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鲜亮。苏晚宁望着庭院里那棵被雪压弯的石榴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除夕,她和谢承渊在明心学堂的茅草屋里守岁,学生们凑钱买了两挂鞭炮,明珠却不小心把引线烧着了,吓得抱着柱子直哭。那时的石榴树刚栽下不久,细得像根拐杖,如今却已枝繁叶茂,枝头还挂着孩子们系的红绸,在风中摇出细碎的声响。
在想什么? 谢承渊将一碟蜜饯放在小几上,是苏晚宁爱吃的糖莲子,果肉被蜜浸得透亮,能看见里面淡绿色的莲心。他挨着她坐下时,锦袍的袖口扫过炭盆边缘,带起一阵火星,混着他身上的檀香,让人心里发暖。方才明心学堂的学生们派人送来年礼, 他打开食盒,里面整齐码着各色糕点,漠北的奶皮子、江南的桂花糕、西域的葡萄干,说是让咱们尝尝各地的年味。
苏晚宁拿起块桂花糕,糕面上撒着的金桂闪着微光,是今年新收的桂花做的。她记得当年初办学堂时,连块像样的糕点都买不起,如今学生们却能从千里之外送来年礼,还附上书信说 先生当年教我们 礼轻情意重 ,如今总算能略表心意。她抬头看向谢承渊,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慰,有怜惜,更有无需言说的默契,像两潭浸了月光的湖水,一眼就能望到彼此心底。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繁复的花纹。谢承渊扶着苏晚宁走到库房,货架上整齐码着历年的除夕物件 —— 三十年前学生们手绘的年画、二十年前漠北送来的狼皮褥子、十年前江南织造的锦缎被面,最显眼的是个紫檀木匣,里面装着他们历年的守岁酒,每瓶都贴着红纸条,写着 承渊与晚宁共饮,字迹从年轻时的遒劲娟秀,渐渐变得沉稳温和。
你看这个, 谢承渊从匣底翻出个陶碗,碗沿缺了个小口,是当年他们在茅草屋守岁时用的,去年重孙女要拿去喂猫,被我赶紧收起来了。 苏晚宁摸着碗上的冰裂纹,忽然想起那个雪夜,谢承渊用这碗给她盛饺子,自己却啃着干硬的窝头,说 男子吃粗粮才有力气。那时的他眉峰锐利如刀,如今眼角的皱纹里却盛着化不开的温柔,像被岁月磨圆的鹅卵石。
傍晚时分,明心学堂的几位老学生踏着雪来了。为首的女先生已是满头华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穿着件半旧的紫貂袄,是当年苏晚宁送她的,领口的毛虽已有些稀疏,却依旧暖和。她捧着个红漆木箱走进来,箱子里装着幅《桃李满天下》的画卷,卷首题着 敬贺恩师除夕之喜,是各地学生合绘的,从漠北的毡房学堂到江南的水榭书斋,每一景都栩栩如生。
先生您看,这处是您当年在竹林讲学的模样, 女先生展开画卷,指着其中一角,苏晚宁的身影坐在竹榻上,谢承渊站在身后替她拢披风,笔尖的墨还未干,像刚画上去的,是阿芷凭着记忆画的,改了七遍才成。 苏晚宁的指尖抚过画中自己的衣袂,青布襦裙上的补丁都画得清清楚楚,忽然想起那年春寒,她的裙子磨破了,是谢承渊连夜用自己的披风下摆给她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让她落了泪。
学生们围坐在炭盆旁,七嘴八舌地说着近况。有个戴抹额的妇人说,她在岭南办的女学收了黎族首领的女儿,如今那姑娘能吟诗作对,还学会了算田亩;有个穿官服的女先生说,她新译的《算经》被国子监采用了,连皇子们都在学;还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妪说,她教的学生里出了三个女掌柜,开的绸缎庄连宫里都来采买,说 比男人会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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