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粥香漫巷忆旧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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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的晨雾还未散尽,谢府的厨房已飘出甜糯的香气。苏晚宁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前,手里正摩挲着一块温润的墨锭 —— 那是当年明心学堂第一届学生合赠的,墨面上刻着 师恩似海 四个字,边角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依旧泛着沉静的光泽。窗台上的青瓷碗里盛着半碗腊八粥,糯米、红豆、莲子在晨光中透着琥珀色,是谢承渊今早特意为她留的,说 头锅的粥最养人。
又在看这旧墨? 谢承渊披着件灰鼠皮披风走进来,披风的领口沾着细碎的霜花,是刚从库房清点年货回来。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的玉带扣上镶着颗鸽血红宝石,是圣上去年赏赐的,却被他嫌太张扬,平日里总用布套裹着,只在今日这样的节气才露出来。走近时,能看见他靴底沾着的雪粒,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像撒了把碎盐。
苏晚宁抬头时,鬓边的银发滑落到墨锭上,谢承渊伸手替她拢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后的温度,像碰着块温凉的玉。入腊后她总爱起得早些,谢承渊便日日陪着她,连惯常的晨练都改成了在廊下慢走,说 老骨头经不起冻,陪着你才安心库房里的腊梅该换了, 她放下墨锭,指着案上插瓶的枯枝,去年西域学生送的那种墨梅,开得最久。 话音未落,就见谢承渊已转身吩咐小厮,连插花的瓷瓶要选哥窑的细节都细细叮嘱,仿佛那不是寻常花枝,而是要供奉的仙草。
廊下的铜鹤香炉里飘着袅袅青烟,是苏晚宁最爱的檀香,烟丝在晨光中缓缓升腾,像一条柔软的银线。她望着庭院里被雪覆盖的石桌,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腊八,她和谢承渊在明心学堂的茅草屋里煮腊八粥,学生们从家里带来杂粮,明珠捧着一小袋偷藏的红枣,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那时的石桌还是块粗糙的青石板,如今却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桌腿上还留着重孙们刻的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在想什么? 谢承渊将一碟糖桂花放在桌上,瓷碟边缘描着金线,是当年江南学生送的,说 配粥最香甜。他挨着苏晚宁坐下时,锦袍的袖口扫过桌角的砚台,带起一阵淡淡的墨香,混着他身上的冷香,让人心里发暖。方才收到漠北学堂的信, 他从袖中掏出折叠整齐的信笺,信纸边缘有些磨损,是被风雪打湿过的痕迹,说今年的冬粮备得足,连匈奴的孩子都来蹭课,说我们的粥比他们的奶茶还暖。
苏晚宁展开信笺,指尖抚过 学生们用羊毛换了三十石米,够吃到开春 的字句,忽然笑了。当年她力排众议在漠北办学堂时,多少人说 蛮荒之地何必费心力,如今那些帐篷学堂里的孩子,不仅能读书写字,还能算清羊群的数量,连部落首领都要敬他们三分。她抬头看向谢承渊,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慰,有怜惜,更有无需言说的默契,像两潭浸了月光的湖水,一眼就能望到彼此心底。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繁复的花纹。谢承渊扶着苏晚宁走到库房,货架上整齐码着各地学生送来的年货 —— 漠北的风干羊肉挂在梁上,油亮得像琥珀;江南的丝绸叠得方方正正,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西域的葡萄干装在陶罐里,饱满得能看见褶皱里的糖霜。最显眼的是角落里的几个大木箱,里面全是学生们手抄的《女学大典》,字迹或娟秀或遒劲,却都透着虔诚。
你看这个, 谢承渊从箱底翻出本线装书,封面已经泛黄,是苏晚宁当年的授课笔记,上面有她用红笔圈出的重点,还有谢承渊用墨笔补注的批注,阿砚说要把这些都刻成书,让后世的学生都知道,我们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苏晚宁翻开笔记,看到某页写着 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旁边谢承渊批注的 此言当记 力透纸背,忽然想起那年朝堂争论女学存废,他就是拿着这本笔记据理力争,说 连市井女子都懂的道理,难道诸位大人不懂。
傍晚时分,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踏着暮色来了。为首的女先生穿着件月白色的袄裙,领口绣着暗纹的梅花,是当年苏晚宁亲手教她绣的,如今针脚愈发细密。她捧着个朱漆食盒走进来,食盒分三层,每层都垫着油纸,第一层是各色腊味,第二层是腌菜,第三层是用锦缎裹着的两双棉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里还藏着小小的 字和 字。
先生,这是今年的新腊味, 女先生打开食盒时,香气瞬间漫了满室,漠北的学生说羊肉要腌足四十九天,江南的学生说酱鸭要用桂花卤,我们试了三回才成。 苏晚宁拿起块酱鸭,鸭皮油亮得能照见人影,咬下去时咸甜适中,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正是她当年教她们的方子。她忽然想起这女先生初入学时总爱偷藏食物,说 怕饿肚子,如今却能带着百余名学生操办年货,眉眼间的从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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