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露的霜气染透了谢府后园的枫林,连片的红枫像被打翻的胭脂盒,将青石小径铺成一条绯色的锦缎。苏晚宁坐在枫树下的石凳上,膝头摊着块绛红色的绒布,正用银剪子修剪着新采的枫叶,叶片边缘的锯齿沾着细碎的白霜,在阳光下闪着冰晶般的光。案上的锡壶里温着黄酒,酒液琥珀色的涟漪里浮着几颗话梅,是谢承渊今早用文火炖的,说霜天喝着暖身子又在摆弄这些红叶?谢承渊提着个藤编的篮子走来,篮里装着刚收的山楂,玛瑙红的果实上裹着层薄薄的白霜,是他踩着晨露在后山采摘的,指缝还沾着洗不掉的果酸。他今日穿了件深棕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圈狐裘,是去年关外学生寻来的玄狐皮,毛锋柔软得像云絮,走动时能看见袍角绣着的暗纹——那是苏晚宁亲手绣的枫林图,三十年来被摩挲得愈发温润。走近时,能看见他靴底沾着的枫针,在青石板上拖出浅浅的红痕,像幅随性的丹青色。 苏晚宁抬头时,一缕银发缠在了枫叶的锯齿上,谢承渊伸手替她解开,指腹轻轻抚过她耳后的碎发,带着篮子里山楂的清酸气。入秋后她总爱收集红叶,谢承渊便把公文搬到了枫树下的石案上,连刑部送来的卷宗都在霜气里批阅,说老骨头就爱这枫香,闻着比熏香提神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说,今日要送新酿的葡萄酒来,她放下银剪,指着石案上摊开的《秋景图》,我让厨房备了些栗子焖鸡,配着新米糕吃正好。话音未落,就见他已转身吩咐管家,连盛鸡的砂锅盖要留道缝的细节都细细叮嘱,仿佛那不是寻常吃食,而是要供奉的珍馐。 石案旁的老井轱辘缠着半旧的麻绳,绳结处还留着去年重孙们系的红绸,在风中摇出细碎的声响。苏晚宁望着井台边那丛生长了三十年的野菊,忽然想起当年初到明心学堂,她带着学生们在霜降日酿菊花酒,明珠不小心把酒曲撒进了井里,蹲在井边直掉眼泪。那时的野菊还只是零星几株,如今却已蔓延到井台四周,鹅黄色的花瓣沾着白霜,风过时满院都是清苦的香气,混着枫叶的甜腥,像一杯酿了半生的秋酿。 在想什么?谢承渊将一碟糖蒸山药放在案上,山药段裹着晶莹的冰糖,在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他挨着苏晚宁坐在石凳上时,锦袍的下摆扫过石案的边缘,带起一阵枫香,混着他身上的檀香,让人心里发暖。方才收到塞北学堂的信,他从袖中掏出张麻纸,纸边被风沙磨得发毛,说她们新制的胭脂得了草原各部的喜爱,连匈奴王妃都派人来订购呢。 苏晚宁展开信纸,指尖抚过上面画的胭脂盒图样,盒面上描着小小的字,是当年那个回纥孤女阿依的笔迹。她记得阿依初入学时总用草汁染指甲,说想让草原的姑娘也能用上中原的胭脂,如今却已成了塞北最大的胭脂商,信里说学生总记得先生说的,草木的颜色,该让每个女子都能拥有。抬头时正对上谢承渊含笑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慰,有疼惜,更有无需言说的默契,像两潭浸了秋阳的湖水,能照见彼此鬓边的霜色。 午后的阳光透过枫枝,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谢承渊扶着苏晚宁走到库房,货架上整齐码着各地学生送来的秋物——漠北的风干肉、江南的丝绸、西域的香料,最显眼的是几个红漆木箱,里面装着今年新收的胭脂水粉,箱盖上贴着红纸条,写着明心学堂第三十五届学子敬赠。最底层那个木箱的锁扣已有些生锈,是第一届学生用枫木做的,说先生总爱用天然胭脂,这箱子防潮你看这个,谢承渊从箱底翻出个螺钿盒,里面盛着块早已干涸的胭脂,脂面还留着当年的指痕,是苏晚宁用第一届学生做的胭脂膏,阿砚说要把这些都做成展品,让后世学生知道,我们是从哪朵花开始做胭脂的。苏晚宁摸着那冰凉的螺钿盒,忽然想起那年深秋,两人踩着满地枫叶去采集胭脂花,谢承渊的靴子沾着泥浆,却执意要替她提着沉重的竹篮,说男子力气大,该多担待。那时的他还能跃过溪涧,如今牵着她的手走过石板路,脚步已有些蹒跚,却依旧走得稳稳当当。 傍晚时分,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踏着暮色来了。为首的女先生穿着件枣红色的袄裙,裙摆绣着细小的枫叶,是当年苏晚宁教她的盘金绣,针脚虽不繁复却透着灵气。她捧着个朱漆食盒走进来,盒子分三层,每层都垫着枫树叶,第一层是新制的胭脂,第二层是腌制的山楂,第三层是几瓶葡萄酒,瓶身上贴着明心酿的标签。先生,这是我们新做的胭脂,女先生的声音带着秋阳的温厚,用的是后山的野玫瑰和枫露,调了三个月才成,抹在脸上像这枫叶一样自然。 苏晚宁拿起一盒胭脂,指尖抚过盒面的螺钿花纹,忽然想起这女先生当年总因家贫而买不起脂粉,常在溪边用花瓣染唇,如今却能带领百名女子开办胭脂坊,还在信里说学生把做胭脂的法子教给了山民,如今她们靠这手艺能换粮食了。盒底刻着个小小的字,是谢承渊当年教她们做的记号,说好东西要刻上名字,才不会被错拿。 学生们围坐在枫树下的石桌旁,七嘴八舌地说着各地的秋事。有个梳双丫髻的姑娘说,她在岭南教渔民的女儿晒制鱼胶,改良了晾晒的法子,胶块比原来透亮三成;有个戴银钗的妇人说,她编的《女红图谱》被译成了三种文字,连波斯的商队都来抢购;还有个穿胡服的女子说,她把中原的酿酒术传到了西域,大食的哈里发喝了她们酿的葡萄酒,赏了她十匹骆驼。 谢承渊坐在苏晚宁身边,替她剥着栗子,壳上的绒毛沾在指尖,像落了层秋霜。你看那个穿绿裙的,他低声指给苏晚宁看,是当年吏部尚书的小女儿,当年她父亲说女子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如今她却带着商队走遍了西域,把咱们的胭脂卖到了君士坦丁堡。苏晚宁望去时,那女子正拿着一盒胭脂讲解制作的步骤,指尖划过盒面的弧度,眉眼间的自信,像极了当年在课堂上第一次做出胭脂膏时的模样。 暮色渐浓时,归鸟的翅膀掠过枫林,带起一阵红叶雨。学生们告辞时,在枫树上挂了许多红叶书签,每张书签上都写着祝福的话——愿先生如枫林常青愿明心学堂桃李芬芳愿天下女子皆能绽放。谢承渊扶着苏晚宁站在树下,看着书签在风中轻轻摇晃,忽然想起那年在塞北的草原,他们也这样在胡杨树上挂过祈愿符,那时她鬓边还是青丝,他眼角也尚无皱纹。 回到暖阁时,地龙已烧得旺旺的,空气中弥漫着枫香和酒香。谢承渊从樟木箱里翻出件半旧的貂裘,是当年他亲手为她缝制的,里子用的是学生们凑钱买的貂皮,针脚虽不如绣娘细密,却扎实得很。当年在塞北讲学遇着早寒,你总说肩膀凉,他将貂裘披在她肩上,指尖抚过领口磨出的毛边,如今有这地龙,再加上护肩,定不会疼了。 苏晚宁靠在他肩头,听着窗外的风声和枫叶的簌簌声,像听一首古老的歌谣。案上的栗子焖鸡还冒着热气,肉香混着米糕的甜香在暖阁里漫开。阿渊,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沙哑,你说我们这辈子,算不算把荒芜变成了繁华? 谢承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鬓边的白发与她的银丝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老枫。何止变成了繁华,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却有些湿润,是你让每片土地,都长出了属于自己的颜色。暖阁外的风还在吹,枫影在窗纸上轻轻摇晃,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人交握的影子,像一幅浸了秋露的水墨画。 远处的明心学堂还亮着几盏灯,光透过夜色传来,温柔得像一层薄纱。苏晚宁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感受着地龙的温度,感受着满室的枫香,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岁月——有良人相伴,有回忆可温,有桃李满天下,更有这飒飒秋风,吹拂着当年播下的种子,如今已长成一片枫林。红叶在庭院里层层堆积,将那些过往的岁月都铺得厚实实的,像一坛封存了半生的葡萄酒,醇厚中带着甘甜,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出最绵长的滋味。 夜深时,谢承渊替她掖了掖被角,暖阁里的铜漏滴答作响,像在数着流逝的岁月。苏晚宁望着窗外的月色,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寒露,她和谢承渊在明心学堂的油灯下批改作业,学生们的字迹从歪歪扭扭到工整秀丽,像看着一棵棵幼苗长成大树。如今那些学生又成了先生,将知识的种子播撒到更远的地方,而她和谢承渊,就像这庭院里的老枫,静静守着这片土地,看着一季又一季的红叶,映红天边的晚霞。 案上的黄酒还温着,话梅的酸甜混着酒香在空气里浮动。苏晚宁伸出手,触到谢承渊温热的掌心,他的指腹布满老茧,是常年握笔、批阅奏折、替她劈柴留下的痕迹,却依旧能准确地找到她掌心的纹路,像找到了回家的路。阿渊,她又轻轻唤了一声,这次带着浅浅的睡意,明天我们去后山看看吧,当年种的那棵小枫树,该也长成大树了。 谢承渊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他低声应着,声音里带着岁月的醇厚,明天我们早点起,带着新酿的酒去,让它也尝尝咱们的手艺。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只有枫叶偶尔飘落的声音,像谁在轻轻翻着书页,记录着这漫长而温暖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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