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伴随着陈天一路北返。
追击行动持续了十余日。
明军各部像一群耐心的鬣狗,不断骚扰后金军的后卫,零星解救回一些被掳百姓,也取得了一些小规模战斗的胜利。
但面对严阵以待的后金主力,始终无法造成决定性打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军押解着数十万生灵和无数财货,最终突破长城防线,扬长而去,只留下京畿大地满目疮痍和无尽的悲怆。
五月初,随着后金军完全退出关内,京师彻底戒严。
喧嚣了近半年的北京城下,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中,浸透了血泪。
勤王各军也陆续接到命令,返回原防地。
陈天所在的山海关援军,在副将何可纲的带领下,踏上了归途。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
没有击退强敌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眼睁睁放走仇敌的屈辱。
队伍的人数,比出发时少了近半,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留在了京畿的土地上,其中就包括那座小小的、由一抔黄土堆起的无碑坟茔。
越靠近山海关,陈天的心情就越发复杂。
那座雄关是他在这个时代的起点,有他最初的挣扎、觉醒,也有岳山粗犷的笑骂和毫无保留的提携。
如今,他要回去了,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也即将面对一个物是人非的关城。
五月中旬,队伍终于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的灰色巨影——山海关。
关城依旧巍峨,如同沉默的巨人,镇守着华夏的咽喉。
但走近了,却能感受到一种与离开时不同的气氛。
关墙上旗帜依旧飘扬,守军的身影依旧林立,却似乎少了几分曾经的锐气,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和暮气。
验明身份,进入关内。
熟悉的街巷,熟悉的营房,甚至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硝烟和汗水的独特气味,都未曾改变。
但穿行其间,迎接他们的目光,却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有关切,有好奇,有对幸存者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悲凉。
许多营房空置了。
曾经喧嚣的校场,也冷清了不少。
尤其是当他们回到原先戊队和丙队驻防的区域时,那种空寂感更是扑面而来。
“柱子哥的铺……还空着呢。”
一个老兵指着营房里一张空荡荡的板床,声音沙哑。
王铁柱伤势过重,虽然捡回一条命,但落下了残疾,已经无法再留在军中,被遣散回乡了,也不知后半生如何度过。
不过陈天等人凑了一些银两,只要不嫖赌,后半辈子应该是无忧的。
赵胜默默走到以前岳山常住的那间小小的守备值房前,房门紧锁,窗棂上落满了灰尘。
他伸出手,似乎想推门,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拳头砸在墙壁上。
侯三红着眼圈,挨个清点着空置的营房,嘴里喃喃念叨着一个个再也回不来的名字。
陈天站在营区中央,看着这一切。
阳光透过屋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个角落的无形寒意。
他曾在这里醒来,在这里挣扎求生,在这里获得力量,也在这里,失去了如师如友的引路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一种巨大的悲伤和孤独感,还是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岳山的那把残刀,冰冷的刀柄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像是在无声地安慰,又像是在传递着未尽的嘱托。
就在这弥漫的悲伤中,总兵府的传令兵到了。
“陈天接令!”
陈天收敛心神,肃然躬身。
“查,原山海关援军代理百户陈天,勤王期间,先于广渠门力战阻敌,稳固阵线,后于追击战中,奋勇当先,多有斩获,并解救被掳百姓百余人,忠勇可嘉,功绩卓着。经兵部核准,总兵官朱梅钧令:擢升陈天为山海关守备,实授其职,即日起整饬所部,负责水门段及东翼三里防务,望尔恪尽职守,勿负国恩!”
守备!实授!
这意味着他不再是代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中级军官,有了更稳固的职权和更大的责任。
水门段及东翼三里防区,正是岳山曾经负责,也是他们最初战斗过的地方。
这道升迁命令,像是一道强光,刺破了营地上空的阴霾。
幸存下来的老兵们,纷纷看向陈天,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岳守备不在了,但陈守备站起来了!
他们的主心骨,还在!
“卑职陈天,领命!必当竭尽全力,守土安民!”陈天沉声应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冲淡了悲伤。
陈天搬进了岳山曾经的值房,简单清扫后,便开始着手整顿部队。
他麾下现在名义上是一个守备营的编制,但实际能战之兵,加上从京师带回的残部和关内补充的一些新兵,也才勉强凑足两百余人,且新兵占了大半,战斗力参差不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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