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院落里那堆篝火,成了黑暗中的孤岛。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竭力驱散着周遭浓重的寒意和死亡气息,却无法照亮太远。孙逊裹着史进那件厚实却沾满血污的粗布外衫,背靠着冰冷的半截土墙,蜷缩在火堆旁相对干燥的角落。身体深处传来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每一次强行睁开都需要莫大的毅力。
但他不敢睡。
胃里火烧火燎的空虚感如同永不停歇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白天强行咽下的那几口膻味冲天的烤狼肉,早已消化殆尽,此刻只留下更强烈的饥饿和淡淡的恶心。他怀里还揣着那块沾泥带血的灰白块茎,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硬物,却提不起丝毫啃食的欲望——那玩意儿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绝望的象征。
目光扫过小小的院落。火光照耀的边缘,是史进魁梧如山的身影。他赤裸着虬结的上身,只穿着一条粗布裤子,抱着那柄厚背朴刀,背对着火堆坐在一块倒塌的土坯上,如同沉默的守护神。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狰狞的龙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后背上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已经被阿秀用煮开放凉、掺了草木灰的水小心擦拭过,此刻敷着捣烂的、不知名的止血草叶,用破布条草草包扎着。史进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假寐,但孙逊知道,这位九纹龙的耳朵,恐怕比任何人都警醒。
阿秀抱着早已熟睡的小男孩,蜷缩在离火堆稍远、更避风些的墙角。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映照着她依旧残留泪痕却平静了许多的脸庞。她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其他几个流民也各自找了角落,或躺或坐,在疲惫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下沉沉睡去,发出粗重或压抑的鼾声。
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声,以及…肚子里此起彼伏、如同擂鼓般的咕噜声。
饿。太饿了。
孙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堵着砂砾。史进带回来的那点烤狼肉,对于这十几张嗷嗷待哺的嘴来说,杯水车薪。白天清理废墟时,他们几乎翻遍了整个残破的院落和那半塌的屋子,除了些烧焦变形的农具碎片、破碎的瓦罐陶片,连一粒能吃的粮食都没找到。这个村子,显然被洗劫得极其彻底。
怎么办?明天吃什么?后天呢?
一股冰冷的焦虑如同毒蛇,缠绕上孙逊的心脏。史进再能打,也变不出粮食。这乱世,最不值钱的是人命,最金贵的,就是一口吃的。他们这群人,就像抱团取暖的蝼蚁,一阵寒风,一次突袭,或者仅仅是…饥饿,就能让这脆弱的团体瞬间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被踩断的脆响,从院墙外某个方向传来!
声音很小,几乎被风声掩盖。但一直假寐的史进,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精光四射!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寒星!他握住朴刀刀柄的手瞬间绷紧,肌肉贲张!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几乎同时,孙逊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难道听错了?
就在孙逊神经稍松的刹那——
“噗!”
一声更加沉闷、仿佛重物轻轻落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院内!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如同猫爪踩过碎瓦的窸窣声!那声音…就在他们所在的这半塌院落的外墙根下!
不是野兽!是人!
史进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无声无息地从土坯上滑下,伏低了身体。他朝着孙逊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院墙一处倒塌形成的豁口阴影处!
孙逊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白天那群溃兵的凶残景象再次浮现脑海!难道是溃兵去而复返?还是别的土匪流寇?他下意识地看向火堆旁熟睡的众人,尤其是阿秀和她怀里的孩子,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史进动了!他没有立刻扑出去,而是如同鬼魅般,借着院内倒塌土堆和残墙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个豁口方向潜行过去!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与那魁梧的身躯形成强烈反差,厚实的靴底踩在瓦砾上,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腰间的巨狼头颅在黑暗中微微晃荡。
孙逊紧张得手心冒汗,眼睛死死盯着史进消失的阴影处。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飞快地扫过院内。他看到墙角堆着几根白天收集来的、相对粗实的木棍。他咬咬牙,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挪过去,抓起其中一根,紧紧握在手里!冰冷的木质触感传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豁口外的窸窣声似乎停止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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