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渠道那边有回复吗?”于凤至问。
“有。”徐建业从抽屉里取出刚译好的电文,“对方同意分批交易。第一批二十支卡宾枪和五万发子弹,已经启运,预计走海路到海参崴,再通过我们的交通线转运。要求我们在十五天内提供绥芬河要塞区的详细布防图。”
于凤至接过电文,在灯光下仔细看了两遍。
电文用的是商业暗语,但能看出对方组织严密。“货运经理”“订单”“到港日期”——每个词都有特定含义。
“这个‘怀特先生’不简单。”她轻声说,“能调动美军现役装备,又能安排从美国到苏联的走私线路。告诉对接的同志,所有联络保持单线,不要探听对方背景。”
“明白。”
于凤至走到墙上的大幅地图前。这张地图比会议室那张更详细,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敌我态势。红色图钉是抗日武装的控制区或游击区,密密麻麻的,已经从北满蔓延到了吉东、辽西。蓝色图钉是日军据点,大多沿着铁路线和主要城镇分布,像一条条脆弱的锁链,试图锁住一片红色的海洋。
但新的蓝色虚线出现了——那是从审讯中获取的要塞修建计划。一条沿着图们江,一条沿着长白山北麓,还有一条隐隐约约指向大兴安岭西侧。
“山田乙三在收缩。”她用手指虚划着那些虚线,“放弃面上的控制,集中力量守点、守线。用要塞锁住边境,用集团部落困死根据地,用经济封锁饿死我们。”
“很毒辣的战略。”徐建业走到她身侧,“但也很被动。说明鬼子已经没力量发动大规模扫荡了。”
“被动,但有效。”于凤至转过身,“如果真让他们把要塞修成,未来我们反攻时,要付出十倍伤亡。而且——”她顿了顿,“这些要塞不光是防我们的。”
徐建业立刻领会:“防苏联?”
“一旦苏德战场出现转机,苏联很可能对日宣战。关东军心知肚明,所以现在拼命加固东线。”于凤至的手指敲在地图上,“这是我们的机会。趁鬼子把人力物力投到修工事上,农村和中小城镇的守备必然空虚。告诉各军,春季攻势可以提前了。”
“具体方向?”
“第二军打嫩江平原的粮仓,掐断鬼子今年的粮食征集。第三军袭扰长白山区的筑垒工地,拖延工程进度。第一军主力……”于凤至的手指移向松花江中游,“打宾县。那里是哈尔滨东面的门户,拿下它,我们在松花江两岸就连成一片了。”
徐建业迅速记录,同时提出疑问:“宾县守军有一个联队,加上伪满军,超过五千人。我们强攻的话,伤亡会很大。”
“不强攻。”于凤至说,“还记得去年渗透进伪满第六军管区的那个小组吗?让他们动起来。宾县守备司令的副官,是我们的人。”
窗外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于凤至推开木板窗,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电台室的烟味。远山露出朦胧的轮廓,像宣纸上淡墨晕染的远黛。
“参谋长。”她忽然说,“等打完宾县,我想去一趟各根据地的学校看看。”
徐建业有些意外:“现在?路途不安全。”
“就因为是现在,才更要去。”于凤至望着渐亮的天色,“要让孩子们知道,仗还在打,但有人记得他们该读书。也要让老师们知道,他们保护的不是几间教室,是将来。”
她想起张汉卿电报里说的“给孩子们上第一堂课”。乱世里,有些承诺比炮弹更有分量。
通讯员小跑着进来,递上一封刚到的信——不是电文,是手写的信件,封装在防水的油纸袋里。信封上写着“凤至亲启”,字迹是她熟悉的张汉卿的笔迹,比平时潦草些,透着匆忙。
于凤至拆开信。信纸是陕北那边能找到的最好的纸张了,依然粗糙,但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凤至吾妻:见字如面。华北春早,延河已开冻,河畔柳枝初萌新绿。昨夜与彭、左诸将军会议至深夜,拟定今夏攻势,意在牵制敌第一军主力,为北满减轻压力。会罢独坐院中,见月上中天,清辉满地,忽忆昔年在沈阳时,每至春夜,你我常于后园漫步,你指天上星斗,说哪颗是织女,哪颗是牛郎。如今烽火连天,各在一方,然每念及此,心中便生暖意。”
“兄部将士思乡情切,训练间隙常聚唱东北民歌,闻之令人鼻酸。知你处艰难甚于陕北,然吾妻之坚韧,我深悉。唯盼你勿过劳,饭要按时吃,寒要添衣。陕北大枣二斤,托可靠同志捎去,你素来血气不足,每日食几颗,补养身子。”
“战事虽紧,然胜利可期。待驱尽日寇、河山光复之日,我必返东北,与吾妻共看松花江上明月。珍重万千,万望保重。夫汉卿手书,民国三十一年三月廿七夜,于延安窑洞灯下。”
信不长,但于凤至看了很久。她的手指拂过“吾妻”二字,又拂过“共看松花江上明月”,最后停在那句“你素来血气不足”上——这是只有最亲密的丈夫才知道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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