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花了三天时间来消化一个事实:她,苏薇,二十一世纪的建筑设计师,如今成了大宁朝一个名叫苏墨苏三丫的七岁小丫头。身体缩水了,世界颠覆了。
她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着糊了油纸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光,耳边是院子里母鸡咕咕的叫声和四弟苏钧、五弟苏铮追逐打闹的嬉笑声。厨房里飘来米粥的香气,夹杂着母亲孙巧莲略显尖利的吩咐:“静姝,看着点锅,别糊了!翰章,快去叫你爹吃饭,工棚里一蹲就不知道时辰!”
这就是苏家。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木匠家庭。
父亲苏秉忠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整日与木头为伍,话不多但手艺精湛。母亲孙巧莲年纪轻,才二十五,性子急,爱计较,嗓门大,但就如祖母苏慈音悄悄告诉苏墨的,“心肠不坏,该给静姝和翰章的,从没短过,就是嘴上不饶人,眼皮子略浅些。”
祖母苏慈音是家里的定海神针,近五十的年纪,头发已花白,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慢声细语,总能将孙巧莲那些不太得当的言行轻轻化解,维持着这个重组家庭的微妙平衡。
长姐苏静姝十三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性子沉静温婉,心思细腻,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都极好。二哥苏翰章十一岁,已跟着父亲学了一年多木匠活,很有天赋,一凿一刨都像模像样,但他心里装着更远的东西——那些藏在邻居家废材儿子处借来的破旧书本里的之乎者也,功名利禄。
至于四弟苏钧和五弟苏铮,两个正是猫嫌狗厌年纪的小子,精力过剩,时常捉弄这个突然变得“呆呆”的三姐,比如藏她的鞋,或者在她背后放毛毛虫。可当孙巧莲因为苏墨打翻水盆而训斥她时,这两个小皮猴又会挤过来,一个抱着母亲的腿撒娇,一个偷偷把藏起来的半块饼塞给三姐。
这种简单甚至有些窘迫的生活,却让前世孤独惯了的苏薇,感到一种陌生的暖意。她决定先隐藏自己,作为苏墨,好好感受这一切。
穿越而来的第四天,苏墨蹬着小短腿,溜达到了苏秉忠的工棚。
工棚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材,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木屑味道。父亲苏秉忠正弓着腰,全神贯注地刨着一块木板,手臂肌肉匀称地起伏,刨花雪片般翻卷落下,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二哥苏翰章则在另一边,对照着一个简单的草图,小心翼翼地用墨斗在木料上弹线,小眉头紧紧皱着,异常认真。
苏墨没出声,找了个不碍事的小木墩坐下,双手托腮,安安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父亲如何判断木料的纹理,如何下刨子力度均匀,如何用眼睛衡量平直。她也看着二哥如何笨拙却精准地使用墨斗,那纤细的墨线弹在木头上,留下清晰的黑色痕迹——就像她前世无数次在图纸上画下的轴线。
“爹爹,”看了一会儿,苏墨用小奶音好奇地开口,“为什么这根柱子下面要比上面粗一点点呀?”她指着角落里一根即将完工的廊柱。
苏秉忠停下动作,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了看小女儿。他性子闷,但还是解释道:“稳当。下头粗,承重好,站着牢。”言简意赅。
“哦…”苏墨眨眨眼,又指向苏翰章手下的榫卯结构,“二哥,那个小凸凸为什么要做成梯形的呀?方方的不是更好做吗?”
苏翰章正做得吃力,头也不抬地回答:“方的好做,但容易松。梯形的,越敲越紧,不会散架。”说完他才觉得奇怪,三丫平时只会玩泥巴,今天怎么问这些?
他抬头,对上苏墨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睛里不是孩童的懵懂,而是一种…专注和理解?苏翰章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大概小妹只是无聊瞎问。
接下来的几天,苏墨成了工棚的常客,问题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切中要害。
“爹,刨子刃斜一点点会不会更省力?”“二哥,这个案几的腿腿往外斜一点点,是不是更不容易倒?”
苏秉忠起初只当孩子闹着玩,后来渐渐发现,这小女儿的问题似乎总隐隐点出些关窍,甚至有些是他多年经验总结出却未曾深思过的道理。他心中诧异,但老实人不多想,只觉得小女儿或许有点灵性。
苏翰章心思更敏锐些,他越发觉得三妹不简单,那些问题绝不是一个七岁村童能问出的。他偶尔会拿着自己看不懂的机械图(从邻家小子那儿换来的杂书里的)逗她,她却总能指着某个结构说“这里好像连着那个”,每每让他茅塞顿开。
这一天,苏墨磨着苏秉忠要学雕刻。苏秉忠拗不过,递给她一块软木和一把小小的钝刻刀,教了她最基础的握刀手法和如何雕一朵简单的梅花。
苏秉忠本没指望她能刻出什么,想着她玩两下就会腻。谁知苏墨蹲在工棚角落,一雕就是一下午,神情专注得吓人。
傍晚,当她把那朵虽然稚拙、边缘粗糙不对称、但结构清晰、花瓣、花蕊分明的小木梅花雏形举到苏秉忠眼前时,老实木匠真正愣住了。他接过那朵小花,翻来覆去地看,刀法生涩,力道不均,可这形、这意,超出普通孩子能有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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