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你们说的那个李崇?他算个屁!知道当年那桩事的真正内幕吗?”说话的是个坐在水井边磨刀的本地游牧民,脸上带着风霜刻出的狡黠皱纹,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附近几个人,包括蜷缩在棚下的陆沉听得真切。“当年他抄陆家,抓的那个小女孩,根本就没能带回京城!”
“什么?”旁边一个歇脚的脚夫惊讶地瞪大了眼,“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截李阎罗的人?活腻歪了?”
“嘿嘿,说出来吓死你!”牧民得意地呲了呲黄牙,环顾四周,压得更低了,“是‘沙狼’!塞外这片儿,最狠、最毒、最无法无天的那股沙匪!他们的老巢,就在西边那片‘鬼哭峡’深处!听说那小女孩,被‘沙狼’的人半道上给劫走了!带回来,成了‘沙狼’头子‘秃鹫’养的一条小疯狗!专门替他干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挖心掏肺,割喉放血……小小年纪,下手那叫一个狠辣无情!比狼崽子还凶!”
“真的假的?造孽啊……”脚夫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骇然。
“嘘!噤声!别说了!”牧民脸色陡变,紧张地望向绿洲外风沙涌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恐惧,“小心隔墙有耳!‘沙狼’的人……神出鬼没……说不定就在附近盯着呢……”
沙狼!截胡!朵儿……成了沙匪的“小疯狗”?!
轰隆——!
陆沉只觉得头顶的苍穹瞬间崩塌,脚下的沙地疯狂旋转下陷!整个世界的光和声都在瞬间被抽离,只剩下牧民那几句阴毒的话语,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铁钩,反复撕扯着他残存的意识!
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原来如此!
原来朵儿这些年,并非在京城某个阴暗的角落苟活,而是落入了比李崇凶残百倍的恶魔手中!
难怪……难怪沙崖下,她会有那样一双空洞漠然、不似活人的眼睛!难怪她会有那样诡异狠辣、如同鬼魅般的杀人手法!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是“沙狼”!是那个叫“秃鹫”的恶魔,用血与火、用非人的折磨,将他的朵儿,他天真烂漫的云朵,硬生生扭曲成了沙崖下那个冰冷拒绝一切、如同亡魂般的怪物!
“噗——!”压抑不住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死死捂住嘴,一股黑紫色的污血还是从指缝里渗出,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一缕带着恶臭的轻烟。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万箭穿心!他必须找到“沙狼”!必须找到“秃鹫”!必须亲手将他们撕成碎片!为朵儿报仇!为晚娘报仇!哪怕将这具残躯彻底燃尽,化为灰烬!
就在这无边的恨意和复仇的烈焰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彻底焚毁之时,绿洲的另一头,靠近水源最丰沛、土屋也相对整齐的那片区域,突然传来一阵孩童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还有一个女人温柔得几乎能融化风沙的低语。
“慢点跑,小心摔着,阿宝。”那声音温婉,带着一种陆沉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恍如隔世的烟火气息,一种属于家的、最平凡的暖意。
“娘!看!蝴蝶!白蝴蝶!”一个稚嫩欢快的童音紧接着响起。
陆沉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钉在了原地!他身体猛地一僵,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僵硬,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循着声音望去。
目光穿过稀疏的灌木和低矮的土墙。不远处,一口清澈的小水洼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靛蓝布裙的妇人,正弯着腰。阳光洒在她温婉清秀却难掩风霜痕迹的侧脸上。她嘴角噙着一抹宁静的笑意,眼神温柔如水,专注地看着一个约莫两三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小小的粗布褂子,正迈着不稳的小步子,咯咯笑着追逐一只在阳光下蹁跹闪动的白色粉蝶。妇人眉宇间带着操劳的疲惫,但看向那孩子的目光,却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怜和满足。那孩子跑得摇摇晃晃,笑声纯粹而响亮,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这幅充满生机的、平凡到近乎神圣的母子嬉戏图景,落在陆沉眼中,却如同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每一个温馨的细节,都化作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
因为那个妇人……那张脸,他认得!
是阿阮!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破尘封的迷雾!当年他在京城为官,府里后院有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手脚却异常勤快的浣衣婢女!他记得她,并非因为她出众,恰恰是因为她的毫无存在感。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某个冬日的黄昏,他路过偏院,看到她独自坐在冰冷的井台边,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缝补一件破旧的下人棉袄,手指冻得通红。晚娘当时也在,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刚捂热的一个烤红薯塞到他手里,低声对他说:“这丫头,叫阿阮吧?看着怪可怜的,老实本分,眼神倒是干净,不像有些人……心思重。”后来陆家倾覆,树倒猢狲散,他自顾不暇,再也没见过府中任何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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