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塞外绝地的绿洲?她不再是那个卑微的浣衣婢女,她成了一个……母亲?而且……那个孩子……
陆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死死吸住,钉在那个叫“阿宝”的小男孩脸上。那圆润的脸蛋,那浓黑的眉毛,那笑起来时微微上翘的嘴角和弯弯的眼睛……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陆沉的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直冲天灵盖!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某种恐怖合理性的念头,如同一条剧毒的冰蛇,带着死亡的寒意,猝不及防地钻入他混乱不堪的脑海!
“爹!爹!看阿宝抓蝴蝶!”小男孩欢快地叫嚷着,放弃了那只越飞越远的白蝶,转身朝着旁边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屋门口跑去。
陆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绝望和惊悸,死死地锁在那个从土屋里走出来的高大身影上。
那男人穿着塞外常见的、磨得发亮的棕色皮袍,身形挺拔,肩背宽阔,脸上带着戈壁风沙打磨出的粗粝痕迹,但眼神沉稳,甚至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宁静。他弯下腰,脸上自然而然地绽开一个爽朗、纯粹的笑容,一把将扑过来的小男孩高高举起,轻松地扛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好小子!真有你的!跑得真快!”那男人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和自豪。小男孩骑在他脖子上,兴奋地拍着小手,咯咯大笑。
轰——!!!
陆沉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炸碎了!一片空白!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剧痛、被撕裂的背叛感和足以焚毁一切的荒谬绝伦的愤怒!如同无数滚石,将他残存的意识砸得粉碎!
那个男人……那笑容,那抱起孩子的姿态,那挺拔的身形,那眉眼轮廓……是他自己!是陆沉!
不,更确切地说,是“现在”的陆沉——一个在这沙漠边缘的绿洲安家落户,有了温婉勤勉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儿子,眼神里透着满足与平静,似乎已经将江南的血海深仇、将失踪的女儿和死去的妻子彻底遗忘、彻底埋葬在黄沙之下的“陆沉”!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刚从沙崖下的血沙地狱里爬出来,拖着溃烂的毒臂!他明明还沉浸在失去晚娘和朵儿的巨大痛苦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明明……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
眼前的景象,这温馨得刺眼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幻境,狠狠撕扯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看到了“自己”脸上那满足而踏实的笑容,看到了“阿阮”眼中对丈夫的依赖和对孩子毫无保留的宠溺,看到了“阿宝”骑在父亲肩头无忧无虑的欢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构成一幅完美无缺的“家”的图景。
那他……他是谁?!
他猛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污秽破烂、几乎无法蔽体的衣衫,散发着恶臭;那条裹着脏布的左臂,腐烂的伤口渗出黄黑的脓水,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干枯如柴、布满污垢和伤痕的身体,形销骨立,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的腐尸……还有那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疯狂、痛苦和滔天恨意的浑浊眼神……
巨大的混乱和尖锐的自我撕裂感如同无数把钢刀,在他的灵魂深处疯狂搅动!是幻觉吗?是手臂毒素蔓延入脑产生的可怕癔症?还是……这戈壁深处,这片被诅咒的血沙之地散发的某种邪恶力量,制造出的迷惑人心、啃噬灵魂的陷阱?!
然而,就在陆沉被这荒诞绝伦的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时,那个扛着孩子的“陆沉”,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角落里那道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烧穿的、充满了极致震惊、无边痛苦和滔天恨意的目光。
他脸上那爽朗满足的笑容,如同被寒冰冻住,瞬间凝固、僵硬,然后缓缓收敛。扛着孩子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肩头的小小身躯护在怀中,隔绝开那道来自阴影的、充满恶意的窥视。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精准地、毫无偏差地穿透了喧闹的人群,牢牢地钉在了蜷缩在破败草棚阴影下的、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冻结。绿洲的喧嚣——驼铃、人语、孩子的笑闹、牲畜的嘶鸣——瞬间被拉远,模糊成一片毫无意义的背景杂音。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两个隔空相望的“陆沉”。
真正的陆沉,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情绪的剧烈变化:从最初的疑惑和被打扰的不快,到看清自己那张酷似他却饱经摧残、如同恶鬼般的面容时的极度震惊和骇然,瞳孔骤然收缩!随即,那震惊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恐惧、深重愧疚以及某种……难以启齿的痛苦所取代!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染缸,充满了混乱的暗流。
他认出来了!那个“陆沉”,认出了角落里的自己!认出了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本该被遗忘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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