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极压抑的、近乎破碎的闷哼从她喉间溢出。那双妖异的凤目之中,暗红与幽紫的光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滚烫熔岩,剧烈地翻涌、碰撞、波动!那万年冰封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和杀意,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裂痕之下,是被更深沉、更混乱的痛苦所占据的深渊!那痛苦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弱小生命的……不忍?
她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凝聚着幽冥之力的手,似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隔绝这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她心神、不断唤醒她最不愿面对之物的刺耳哭声。然而,那只手却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五指微微痉挛着,指尖缭绕的猩红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失去了目标。
“朵…朵儿……”
一个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不敢置信的希冀,在一旁响起。陆沉挣扎着抬起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脸,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女儿那双剧烈波动的异色眼眸。他看到了!在那片非人的妖异光芒之下,那几乎被遗忘的、属于他女儿陆云朵的茫然与痛楚!那丝波动,微弱却真实,像黑夜中一闪而逝的火星,点燃了他心底早已绝望的死灰。
“云月施主…”
倒在龟裂淤泥边缘的落尘,也艰难地抬起头。月光落在他沾满泥污的苍白脸庞上,映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他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悲悯。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叹息,却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废墟的焦糊与血腥气息中,清晰地传入云月公子的耳中:
“听…这哭声…是生的呐喊…是…未染尘埃的本真…”
他喘息着,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但话语却如同潺潺溪流,固执地流淌着:
“仇恨…只会遮蔽你的双眼…让你…看不见…真正的…彼岸…”
落尘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带着佛门微光的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切割着她摇摇欲坠的仇恨壁垒,试图撬开一条通往“人”之情感的缝隙。那“生的呐喊”,那“未染尘埃的本真”,像滚烫的烙印,烫在那些翻涌而出的童年记忆碎片上,烫在她此刻对那啼哭婴儿一丝微弱的感同身受上,让她构筑的复仇逻辑出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
“不!”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咆哮,那是属于云月公子的、被仇恨淬炼得无比坚硬的部分,“那是仇人的孩子!是玷污了母亲净土的污秽!是陆沉背叛的铁证!”
母亲林晚的脸庞在记忆的碎片中浮现,温柔而悲伤,那是在流沙崖边最后望向她的眼神。这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的复仇,是否也正在玷污她所珍视的一切?是否也变成了另一种污秽?
“杀了他!杀了他们!” 仇恨的火焰再次凶猛地舔舐着她的理智,试图用熟悉的暴戾吞噬那陌生的、令人恐慌的动摇,“只有用他们的血,才能洗净母亲的冤屈!只有复仇,才是对母亲唯一的告慰!”
然而,那婴儿尖锐的哭声,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她的心神。它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化作了有形的锁链,一端连接着眼前柳氏怀中那脆弱颤抖的小小生命,另一端则死死勾连着记忆深处,母亲林晚怀中那个同样在死亡阴影下发出恐惧啼哭的“陆云朵”!两个啼哭的影像在脑海中疯狂交叠、撕扯,形成一种足以将灵魂生生撕裂的矛盾!
那丝被唤醒的“不忍”,如同毒藤,在仇恨的壁垒上蔓延,顽固地抗拒着毁灭的指令。
“啊——!!!”
她猛地昂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愤怒至极、又充满了无尽迷茫的尖啸!
那啸声不再空灵缥缈,不再带着睥睨众生的幽冥寒意,而是变得凄厉刺耳,如同被利箭穿心、濒临绝境的凤凰在发出泣血的哀鸣!狂暴的音波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周围残存的断壁颓垣之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几块焦黑瓦砾、半截朽木,“砰!砰!砰!”几声脆响,瞬间被震成齑粉,簌簌落下!
啸声中,再无半分属于云月公子的冰冷与掌控,只剩下赤裸裸的混乱、撕裂般的痛苦,以及那丝被她极力压制却无法彻底抹去的……对前路的迷茫!
她无法再面对那哭声!
那哭声像一把不断搅动她灵魂伤口的钝刀,每一次响起,都让她好不容易构筑的复仇堡垒剧烈摇晃。
她无法再面对这片承载了母亲最后温暖记忆、此刻却化作焦土、弥漫着死亡与背叛气息的听荷小筑废墟!这里的每一寸焦土,每一缕残留的熟悉气息,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混乱的神经。
她更无法再面对那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却用那双浑浊老眼死死盯着她、带着卑微希冀的父亲——陆沉!那眼神里的东西太复杂,有恐惧,有愧疚,有绝望,还有那丝该死的、让她心口窒闷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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