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初雪,细密而持久,下了整整一夜。待到晨光艰难地透过铅灰色的云层,关隘内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官道、敌楼、远山近壑,皆被覆上厚厚一层素缟,天地间唯余风雪呼啸与黄河冰凌撞击的沉闷声响。这雪,仿佛要将连日来的兵戈杀伐、谋算人心,一并掩埋,只留下最原始、最冰冷的寂静。
然而,雪能覆盖大地,却盖不住人心底的波澜与算计。
陕县府衙内,炭火将房间烘得暖热,却驱不散萦绕在孙策、周瑜、张济三人眉宇间的那份凝重。巨大的关中舆图铺在中央,潼关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像一只沉默却充满威胁的眼睛,盯着刚刚在弘农立稳脚跟的江东新军。
“……段煨此人,守户之大,或可胜任;开疆拓土,非其所长。”张济详细剖析完毕,最后归结道,“潼关两万兵马,经他多年经营,粮械充足,关墙坚固,若一味死守,确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强攻之下,纵能得手,我军必伤亡惨重,且耗时日久。长安李傕、郭汜,绝不会坐视不理。”
孙策盯着地图上那道扼守东西的狭长标记,手指无意识地在桉几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战意,却也清晰流露出对强攻坚城巨大代价的忌惮。他转向周瑜:“公瑾,张将军所言甚是。硬碰硬,绝非上策。可有良谋?”
周瑜羽扇轻摇,目光在地图上游移,最终定格在潼关与代表段煨的标记上,缓声道:“既已知其人为守成求安之辈,麾下将士亦非穷凶极恶之徒,何妨以智取之?若能说其来降,不费一兵一卒而得天险,尽收其众,则西进之门豁然洞开,李傕、郭汜必肝胆俱裂。”他顿了顿,看向张济,“只是,此说客人选,须得深谙段煨脾性,能切中其心中最重之利弊,方能一击奏效。张将军,你久在关中,与段煨亦有旧谊,可知何人堪此重任?”
张济闻言,抚须沉吟,将记忆中文武僚属一一筛过。片刻,他眼睛一亮,抬首道:“确有一人!贾诩,贾文和!此君与段煨同出武威,乃地道同乡。昔日同在董相国麾下,虽交往未必密切,然同乡之谊、旧识之情总在。更关键者——”他语气加重,“贾文和洞悉人心之能,明哲保身之道,堪称当世翘楚。段煨亦是此类人物,凡事权衡再三,以保身全家为要。文和前往,或能以‘同道’之语,直指其心,使其明悟何为真正之‘安’。”
“贾文和……”孙策与周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认可。自贾诩随张济归附以来,其寥寥数语却每每切中要害的洞察力,尤其是促成张济决断时展现的对大势与人心的精准拿捏,已给二人留下深刻印象。此等人物,用于游说同为“自保派”的段煨,确是人尽其才。
“善!”孙策抚掌,“便劳文和先生一行!公瑾,你即刻去请先生。我与张将军再将潼关内外详情、段煨可能之隐忧,细细梳理,供先生参详,务必做到知己知彼。”
贾诩应召而至,听罢孙策意图与张济提供的详尽情报,面上并无波澜,只微微颔首:“少将军有命,诩自当尽力。游说之道,贵在‘因势利导,直击要害’。段煨所虑者,无非身家性命、麾下前途、关隘存续。诩当以此入手,陈明利害,助其择一‘安’字。”
他并未索求金银玉帛为礼,只请孙策赐予通关符节与数名精干沉稳的随从,并讨要了一句看似平常却意味深长的开场白:“便请少将军允准,诩以‘弘农稍安,孙豫州(孙坚)闻段将军镇守潼关辛劳,特遣故人来叙乡谊,兼问关中安宁之道’为辞,叩关求见。”
孙策品味此言,赞道:“不涉迫降,只叙旧情兼问方略,既全其颜面,又暗藏机锋。先生思虑,果然周全。”
两日后,雪势稍歇。贾诩乘一辆朴素青篷车,在数名扮作仆从的剽悍亲卫护持下,碾过官道上尚未化尽的积雪与冰凌,抵达潼关东门。雄关在雪后更显巍峨冷峻,城墙垛口上凝结着冰霜,守卒呼出的白气瞬间消融在凛冽空气中。验看符节、通报之后,关门侧边小门开启,贾诩一行得以入关。
段煨得报,心中复杂难言。贾文和之名,他自然知晓,同乡智士,更以“善保其身”闻名于旧日同僚间。此人此刻从孙策处来,目的昭然若揭。他本欲推拒,但转念一想,听听孙策的价码,探探贾诩的口风,亦能借此掂量自己手中筹码,观望风向,未尝不可。于是吩咐:“请至暖阁奉茶,我稍后便至。”
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气。茶香氤氲中,贾诩与段煨相对而坐。二人年岁相彷,脸上皆带着被岁月与乱世打磨出的沉稳与审慎。
“文和兄,风雪载途,一路辛苦。”段煨亲手斟茶,寒暄道。
贾诩双手接过,微微欠身:“忠明兄镇守雄关,保境安民,才是真正劳苦功高。诩此番,乃是奉孙豫州与孙少将军之命,特来拜望故人,兼致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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