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荒诞得像场梦。
她慢慢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被褥还残留着方才慌乱时的凉意,她蜷缩起来,把脸埋进枕头。
外间传来他声音。“睡吧。”钟夏夏闭上眼。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两下,沉重得像在敲鼓。
还有他的呼吸声,隔着屏风传来,平稳绵长,让她想起很久以前——那时他还不是将军,只是洛家小公子,常常翻墙来找她,两人挤在她小榻上说话。
说到她困得睁不开眼,他就这样守在旁边,等她睡着才离开。
三年了。她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听见这样的呼吸声。
眼泪又涌出来,这次她没有擦。任它们滚进鬓发,浸湿枕头。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声,三更天了。
“洛景修。”她忽然开口。外间安静一瞬。
“嗯?”
“你当年……”她声音哽住,缓了缓才继续,“为什么走?”没有回答。
只有夜风穿过窗缝,发出呜呜声响。钟夏夏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了,正要转身,却听见他声音。
“明天告诉你。”她攥紧被角。
“现在说。”
“你累了,先睡。”
“我现在就要知道!”
外间传来布料摩擦声。他像是坐起来了。沉默蔓延,长得像过了一辈子。
“军令。”他终于说,两个字,重如千钧。
钟夏夏心脏骤缩。“谁下的令?”又是沉默。
这次她没再追问。有些答案,不必说出口。朝中能调动边军,且能在洛景修离京当夜下急令的,不过那几个人。
而那些人,如今都身居高位。“睡吧。”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好。”
烛火彻底熄了。屋子里陷入黑暗,只剩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铺出一片惨白。
钟夏夏睁着眼,盯着帐顶绣的海棠花——那是娘亲手绣的,如今线头都松了,花瓣褪成灰白色。
她听见外间传来极轻的咳嗽声。压抑的,短促的,像怕惊醒她。
三年征战,他是不是也落了一身伤?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心口忽然揪紧。
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攥住心脏,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她弓起身子,咬住嘴唇才没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声停了。取而代之是绵长呼吸,他睡着了。
钟夏夏慢慢坐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她打了个寒颤,却还是走到屏风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月光正好落在他脸上。他睡着时眉头也皱着,唇角抿成直线。
玄色外衣脱了,搭在榻边,身上只着白色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和一片胸膛——那里有道狰狞伤疤,从锁骨斜划到心口,虽然愈合,仍能看出当初伤口极深。
她指尖抠紧屏风边缘,木刺扎进皮肉。三年前他没有这道疤。一道都没有。
她记得他身体,记得他后背有块胎记,记得他左肩有处小时候摔伤留下的浅疤。但不该有这么多,这么深,像被人生生撕开又缝合的伤口。
月光移了位置。
照亮他搭在榻边的手。虎口有厚茧,指节处有细碎伤痕,手腕往上还有一道愈合不久的刀伤,缝线痕迹清晰可见。
钟夏夏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
她想起刚才他问“谁干的”,语气里压不住的杀意。可那些伤害她的人,至少她还活着。而他身上这些伤,每一道都可能要过他的命。
三年。
她在地狱里挣扎时,他也在另一个地狱浴血。
这个认知像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她忽然分不清,到底谁更痛一些。
外间传来翻身声。她屏住呼吸,看着他侧过身,被子滑落半边。
月光照在他背上,中衣贴在身上,隐约透出底下交错的伤痕轮廓。
钟夏夏闭上眼。再睁开时,她走回床边,从暗格里摸出一只小瓷瓶。
里面是安神香粉,她很久没用过了——这三年她不敢睡太沉,怕有人夜袭,怕说梦话泄露秘密。
今晚她倒了半瓶进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药草味。
她躺回床上,顶着烟雾在月光里盘旋,慢慢散开,弥漫满屋。
意识开始模糊时,她听见自己呢喃。
“景修哥哥……”
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外间榻上,洛景修睁开眼。他根本没睡。
月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他眼底一片清明。他听着里间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听着她终于睡去,才慢慢坐起来。
胸口伤疤在隐隐作痛。
他按了按那道最深的伤口,指尖感受到底下心脏跳动。一下,两下,沉重有力。
三年。他每夜都梦见她。有时是海棠树下笑着的她,有时是刑部大牢里浑身是血的她,有时是探子口中那个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间的她。
每个她都让他疼得撕心裂肺。今晚终于见到了,却比梦里任何一个模样都让他疼。
她眼里的冰,身上的伤,还有那些轻描淡写说出的过往……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他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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