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的宁静,被更深的、带着铁锈和霉味的阴影彻底笼罩。那阴影并非来自天象,而是源于人心深处最赤裸的贪婪与恐惧。
孙福在李玄那里接连吃瘪,那张养尊处优的白胖脸盘上,最后一丝伪装的耐心也消耗殆尽,转化成了彻骨的羞恼与怨毒。他回到那高墙大院的孙府,摔碎了两只上好的景德镇瓷杯后,终于祭出了在他认知里最狠毒、也最有效的一招——釜底抽薪。他要的不是一时羞辱,而是要将李玄连同他那套“歪理邪说”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存根基,彻底碾碎。
他动用了孙家积累多年的人情和沉甸甸的银钱,买通了镇上官府仓廪里一个管着文书档案、有些油滑的小吏。很快,一个精心编织的谣言,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从镇上悄然蔓延至李家村:附近山域发现了疑似“矿脉”的迹象,官府不日将派员勘察,为保安全与机密,即日起封山禁入,严禁任何人再上山采集草药、砍伐柴火,违者重罚!
消息传来,如同在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命脉上,狠狠扎进了一根冰冷的楔子。那莽莽山林,不仅仅是李玄的药材来源,更是村民们换取油盐酱醋、填补饥荒年月的重要依靠。封山,等于掐断了他们一条重要的活路。
但这还不够。孙福深谙如何拿捏这些佃户的七寸。他派出了家里几个面相最凶悍、平日就负责催租通债的家丁,如同幽灵般,在夜幕降临时,挨家挨户地“拜访”那些曾接受过李玄救治、或明显跟着李玄学习过的村民。
他们不进屋,就杵在别人家门口,抱着胳膊,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话语更是直白得残酷:
“孙少爷让我给你们带个话。那李玄,是个灾星!谁再跟他沾边,就是跟孙家过不去!”
“想想你们租种的那几亩地,可是孙家的!要是惹得少爷不高兴,收了你们的地,我看你们一家老小,是准备上山啃石头,还是下河喝凉水?”
“自己掂量清楚,是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重要,还是你们全家老小的饭碗重要!”
恐惧,这种比任何疾病都更具传染性的瘟疫,在贫穷而闭塞的村庄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开来。生存的威胁,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简单,粗暴,却有效至极。
古槐树下,再次聚集了村民。但这一次,没有了学习时的专注与热切,空气中弥漫着的是粘稠的焦虑、压抑的啜泣和死一般的沉寂。人们佝偻着背,像是被无形的大山压弯了腰,脸上写满了挣扎与绝望。
“不能上山……这、这可怎么活啊?就指望那点山货换点盐巴,给娃儿扯块布头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蹲在地上,粗糙的手掌死死抠着地上的泥土,声音颤抖。
“孙家要是真收了地……我们、我们一家可真就没活路了哇……”一个妇人搂着懵懂的孩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压抑地呜咽。
“李玄娃子……他是个好人,他的心是好的……可是、可是我们得罪不起孙家啊……”有人低声嗫嚅着,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李玄茅屋的方向。
先前对李玄的感激、敬佩,那刚刚被点燃的、对知识和自身力量的微弱信心,在孙家这赤裸裸的生存威胁面前,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迅速黯淡、摇曳,濒临熄灭。一些目光再次投向那间破旧茅屋时,已经带上了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疏离与埋怨。仿佛李玄的存在本身,成了一种会引来灾祸的原罪。
陈伯郎中找到李玄时,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又深了许多。他跺着脚,唉声叹气,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玄娃子!这次……这次是真难了!孙家这是要断了你的根,绝了你的路啊!他这是阳谋!打着官府的旗号,占着理(虽然是歪理)!乡亲们……唉,乡亲们也是没办法,要活命啊!”
李玄站在茅屋低矮的门口,身形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没有看陈伯,目光越过惶恐的人群,投向远处那片在夕阳余晖下轮廓模糊、即将对他关闭的连绵山峦。那山里,有救命的草药,也有他初步感悟天地灵气的踪迹。此刻,它们都即将变得遥不可及。
同时,他也清晰地看到了村民们脸上那熟悉的、被生活重压扭曲的恐惧表情。这表情,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他在现代世界李逸云的记忆碎片里,在那个冰冷的办公室,在收到母亲咳血消息却无力支付医药费时,在镜中看到自己那张绝望麻木的脸时,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那是被 systemic 的、无形的力量逼到墙角,无力反抗,只能被动承受的绝望。
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悯,与一股冰冷的、锐利的怒意,在他心中疯狂交织、冲撞。悲悯的是这世间众生,无论身处何地,似乎总难逃脱被各种形式的“权力”倾轧的命运;愤怒的是孙福之流,可以如此轻易地利用这种权力,将人心中刚萌生的一点美好与希望,践踏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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