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肩的固定绷带终于拆除了。
手臂垂落在身侧的感觉陌生而脆弱，像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瓷器，轻飘飘的，不敢稍用力气。
关节深处传来久未活动的、干涩的摩擦感，每一次微小的摆动都伴随着清晰的警示。
但林竞心中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身体的禁锢解除了一重，尽管功能还远未恢复。
江溯开始给他安排极其温和的、在特定平面内的被动和助力主动活动。
角度被严格限制，速度缓慢如钟摆。
林竞像个木偶，被江溯引导着，重新学习肩关节在失序后的正确运动轨迹。
评估室里的时间，依旧是他们相处的主体。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草药油和仪器运行的味道。
江溯的指令依旧清晰简洁，触碰依旧专业精准。
但在那层不变的“专业”外壳之下，林竞捕捉到的细微不同，越来越多。
江溯会在他完成一组特别艰难的活动后，不动声色地将水杯往他手边推近几厘米。
会在调整器械时，提前将可能磕碰到他的棱角用手垫一下。
会在讲解一个复杂力学原理时，偶尔停下来，观察他的表情，确认他是否跟上，而不是自顾自地讲完。
最让林竞心头微颤的，是江溯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似乎变长了。
不再是纯粹的评估和审视，有时会带着一种沉静的、若有所思的意味，落在他因为用力而微微蹙起的眉间，或者因为疼痛而抿紧的嘴唇上。
那目光并不炽热，却像冬日透过玻璃窗的阳光，带着一种专注的暖意。
林竞也开始不自觉地回应。
他会提前几分钟到，笨拙地用左手整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会在训练间隙，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公寓楼下新开的咖啡馆，或者某部正在上映、据说口碑不错的电影——都是些与康复无关的、琐碎的生活碎片。
他说得漫不经心，心脏却在胸腔里悄悄擂鼓。
江溯通常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很少接话。
但林竞注意到，他敲击键盘录入数据的间歇，会稍微停顿一下，指尖悬在按键上方，仿佛在思考他刚才说的那家咖啡馆的位置。
或者，在他提到某部电影时，江溯会几不可察地抬一下眼，目光掠过他带着试探神色的脸。
这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幼稚的试探和回应，成了林竞苍白康复日子里一抹隐秘的色彩。
疼痛和枯燥的训练似乎也因此变得可以忍受。
他甚至开始有些享受这种状态，像一个怀揣珍宝的孩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遍遍偷偷欣赏。
打破这层微妙平衡的，是一次意外。
那天下午，林竞进行肩关节外旋的助力主动训练。
角度很小，他需要集中全部意志，去调动那块因长期制动而几乎“沉睡”的冈下肌和小圆肌。
江溯一手稳定住他的上臂，另一手引导着他的前臂，缓慢外旋。
就在即将达到预定角度时，林兢右肩深处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根生锈的钢丝被猛地抽紧！
他闷哼一声，身体本能地后缩，试图避开那突如其来的剧痛。
“别动！”
江溯反应极快，稳定他上臂的手立刻施加了反向的、轻柔的约束力，阻止了他可能造成二次损伤的躲避动作。
同时，引导他前臂的手也稳稳停住，保持着那个引发疼痛的角度。
“放松，深呼吸。”
江溯的声音近在咫尺，异常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是深层粘连被拉开的感觉，不是损伤。
忍着点，保持这个角度，呼吸……对，呼气，想象那股紧张感随着呼气松掉……”
他的另一只手移到了林兢的肩胛骨内侧缘，用指腹寻找到一个点，开始施加稳定而深入的按压，帮助松解那处引发剧痛的粘连。
疼痛依旧尖锐，但江溯的声音和那稳定持续的按压，像锚一样定住了林兢慌乱的身体和意识。
他依言深呼吸，将注意力从纯粹的痛苦中抽离一部分，去“感受”江溯手指按压的位置和那股试图“梳理”开堵塞的力量。
两人靠得极近。
江溯几乎是半环着他，为了保持那个固定的角度和施加有效的松解，胸膛不可避免地贴近了林兢的后背。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运动服传递过来，混合着江溯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将林兢包裹其中。
林兢能听到江溯近在耳边的呼吸声，比平时略微深重，显然维持这个姿势和控制力道也需要他集中精力。
他的下颌线就在林兢的视线余光里，绷得有些紧。
时间在剧烈的酸胀痛楚和这种前所未有的亲密距离中缓慢流淌。
汗水从林兢的额角滑落，滴在江溯稳定着他上臂的手腕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尖锐的刺痛终于开始减弱，转化为一种深层的、火辣辣的酸软。
江溯的手指也逐渐减轻了按压的力道，但并未立刻移开，而是继续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在那片区域打着小圈揉按。
“好了。”
江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慢慢把手臂收回来，按我引导的轨迹。”
他引导着林兢的手臂缓慢回到起始位置。
整个过程，他的胸膛始终没有完全离开林兢的后背，仿佛一个无声的支撑。
当手臂终于安全地放回身侧，林兢几乎虚脱，后背湿透，靠在江溯身上微微喘息。
江溯也轻轻吁出一口气，环着他的手臂却没有立刻松开，似乎也在平复刚才的紧张。
评估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还未完全平复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疼痛过后的松弛感，以及一种……更加稠密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林兢能清晰地感觉到江溯胸膛的起伏，能闻到他颈侧皮肤散发出的、比平时更清晰的热度。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知道是因为残余的疼痛，还是因为这过近的距离和沉默中发酵的暧昧。
江溯先动了。
他缓缓松开了环住林兢的手臂，向后退开一步，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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