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酒的香味尚未飘进后堂,风暴已然先至。
苏晚音刚退下台,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云裳坊的坊主——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半老徐娘,亲热地攥住了手腕,金戒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咱们云裳坊的门槛被踏破啊!”坊主笑得满脸褶子堆成了菊花,当即拍板,“从今日起,你便算临时挂牌!三日后,就在这台上,给客人们献上一出完整的《霓裳怨》!”
一舞成名,掷金如雨。
前厅的喧嚣与赞美仿佛还在耳边,可当她转入后台通往柴房的窄道时,一道臃肿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堵死了去路。
是周氏。
“灾星就是灾星,跳个丧舞也能勾得男人们心痒。”周氏双手抱胸,斜睨着她,刻薄的嗓音在阴冷的穿堂风里显得尤为刺耳,“别以为换了身舞裙,就真当自己是角儿了。我告诉你,苏晚音,贱籍就是贱籍,死后连入官道的坟地都配不上!”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砸向苏晚音。
钱袋的束口没扎紧,铜钱“哗啦”一声,大半都砸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剩下的一半则四散滚落,掉进脚下湿滑的泥水里。
“捡吧,”周氏冷笑着,下巴抬得像只斗胜的公鸡,“这些沾了泥的铜板,才配得上你现在的命。”
周遭几个帮闲的婆子发出低低的窃笑,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苏晚音垂着眼,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哭闹,只是任由那刺骨的冷风吹透她单薄的戏服。
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掐入了掌心,新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息。
不能争,至少现在不能。
她缓缓蹲下身,在这片冰冷屈辱的泥水里,一枚一枚地拾起那些沾满污秽的铜钱。
她的动作极慢,极稳,仿佛不是在捡钱,而是在用指尖,记下每一道划痕的纹路,每一个嘲笑者的嘴脸。
夜深人静,柴房里一豆如鬼火的油灯,是她唯一的光源。
苏晚音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将那袋“赏银”倒在破布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翻检。
这些钱,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耻辱。
她用衣角,一枚一枚地擦拭着铜钱上的泥污。
忽然,她的指尖一顿,停留在了一枚色泽尤为暗沉的旧钱上。
灯火下,那枚钱币的边缘,竟隐约刻着一个残缺的纹样——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苏”字!
苏晚音的心脏猛地一抽,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这是三年前,苏家班为了防止戏票被伪造,特意在私铸的铜钱戏票上留下的防伪印记!
这种钱币,早已随着那场滔天大火尽数销毁,绝不可能再流落于外间!
赏银是满堂宾客砸的,鱼龙混杂,可谁会、谁能如此精准地将这枚钱币混入其中?
是无意的巧合?
还是有意的试探?
亦或是……有人知道她还活着,特意送来的警告?
她死死攥紧胸口那枚冰凉的玉佩,脑海中轰然闪过祖父苏承安的残影与叮嘱:“百戏空间所授之艺,皆为失传孤本,不可轻露于人前,否则必招横祸。”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忽然明白了,今日台上的喝彩声越是响亮,明日朝她劈来的刀,就会越快,越狠!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周氏尖利的声音便划破了云裳坊后院的宁静。
她拿着一本册子,当着所有杂役和底层伶人的面,高声宣读:“坊主有令!为去晦气、净自身,凡新晋挂牌者,须在登台前缴纳‘净身银’二十两,以示对舞台的敬重,方可正式登台!”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人群末尾的苏晚音。
云裳坊从未有过这条规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就是冲着她来的。
二十两!
对于一个昨夜才从泥水里爬出来的杂役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她全部的家当,就是昨夜那袋被周氏羞辱过的赏钱,加起来也不过五两,且全是沾过泥的“脏钱”。
周氏看着苏晚音苍白的脸,”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从旁伸出,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绣囊悄悄塞进苏晚音手里。
是柳莺儿。
她脸色发白,怯生生地低语:“晚音,这是我攒下的……你先拿着,别让她看见……”
话未说完,一个巡查的婆子便厉声喝止:“柳莺儿!你做什么呢!”
柳莺儿吓得一哆嗦,飞快地缩回了手。
苏晚音的目光落在那个绣囊上,上面熟悉的苏家暗针针法,是她们儿时在戏班,师父手把手教的。
那是她们共同的回忆,是苏家班最后的余温。
她眼底微动,终究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将绣囊推了回去。
她不能再把这仅存的同门,拉入这潭浑水里。
绝境,再一次降临。
当夜,苏晚音独坐柴房,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刻有“苏”字的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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