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平日里那双拨弄琴弦如同抚摸情人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几张泛黄的残页,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着青白。
晚音社的后堂灯火昏暗,空气里飘着那股令人心安的沉香屑味,但这会儿却压不住沈砚秋身上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气。
“你看这儿。”沈砚秋指着那行字的指尖都在抖,那是气极了的生理反应,“这是从严府搜出来的《长夜行》所谓‘孤本’,严党那帮孙子,在咱们苏家班原有的词儿后面,加了一句。”
苏晚音凑近了看。
原本激昂悲壮的末折“骨为槌,血为弦”之后,赫然被人用极其相似的笔迹,接了一句——“愿献北狄,换我清名”。
轰的一声,苏晚音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
好狠的手段。
若是她在御前唱戏时,按照这个“严氏孤本”唱出来,那就不再是为苏家鸣冤,而是坐实了苏家班“通敌卖国、祈求敌国庇护”的铁证。
皇帝最恨伶人妄议朝政,更恨吃里扒外,这一句词出口,别说翻案,她当场就得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这是给她挖了个必死的坑,还得让她自己笑着跳下去。
“离御前献艺只剩三个时辰。”沈砚秋嗓子哑得厉害,眼底全是红血丝,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现在改词容易,可怎么证明咱们改的才是真的?若是拿不出苏老班主的亲笔原稿,那咱们就是‘篡改孤本’,这顶帽子扣下来,同样是死罪。”
苏晚音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一口灌下。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管滑进胃里,让她那颗狂跳的心脏稍稍稳住了些。
“我去去就来。”
她转身进了里间,借着屏风的遮挡,心念一动,整个人瞬间沉入意识深处的“百戏空间”。
空间里没有外面的纷扰,只有那一排排静谧肃穆的书架。
苏晚音熟门熟路地摸到标着“苏氏遗卷”的那一层,手指划过一本本早已在这个时空灰飞烟灭的剧本,最终停在了一卷被烧焦了边角的竹简上。
那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修改《长夜行》的手稿。
她颤抖着展开竹简,目光落在末尾。
那里没有什么“愿献北狄”,只有力透纸背、带着血泪的一行狂草——
“骨为槌,血为弦,魂归故土不朝天!”
不朝天。
即便身死魂灭,也不向苍天(强权)低头,只愿归于故土。
这才是苏家的风骨,这才是她爹即使被烈火焚身也要守住的精气神。
苏晚音死死盯着那行字,眼眶发热,却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能把这卷竹简拿出去。
这东西在世人眼里早就烧没了,若是凭空出现,根本无法解释来源,反倒会让那个多疑的皇帝觉得她在变戏法愚弄君王。
她退出空间,手里空空如也,心里却有了底。
回到外堂,夜玄宸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模样,正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茶盏,听完沈砚秋的复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夜玄宸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既然不能拿实物证明,那就用你的嗓子去证明。”
苏晚音看向沈砚秋:“师兄,改谱。”
沈砚秋一愣:“怎么改?”
“不把这三个字写在纸上,我要把它嵌在你的琵琶声里。”苏晚音走到琴案前,手指在琴弦上狠狠一划,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不朝天’这三个字,音域极高,且需爆发力。你在此时用‘轮指’技法,以极高频的碎音铺底,我会用‘云遮月’的唱腔,将这三个字顶上去。”
“以乐掩词?”沈砚秋也是行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想让皇帝先听音,再品词?这种唱法极为冒险,若是音准偏了一厘,听起来就像是走调。”
“所以我不能偏。”苏晚音从袖中摸出一块素白的帕子,那不是普通的丝帕,而是冰蚕丝织就,浸泡过特制的薄荷脑和龙脑香。
只要在鼻尖轻轻一嗅,那种直冲天灵盖的凉意,足以让人在任何迷药或疲惫中瞬间清醒,保持绝对的专注。
夜玄宸此时放下茶盏,拍了拍手。
几名身穿黑衣的暗卫无声无息地从梁上翻下,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小罐子。
“这是皇庄特供的‘静心松脂’。”夜玄宸指了指那些罐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把它抹在你们所有的乐器弦上。这种松脂遇热——比如琵琶高速摩擦生热时,会散发出一种极淡的香气。这香气能安神定志,哪怕到时候严党在御前弄出什么锣鼓喧天的动静来扰乱你们的心神,只要闻到这个味儿,你们的手就不会抖。”
沈砚秋接过罐子,闻了闻,神色复杂地看了夜玄宸一眼:“殿下真是……算无遗策。”
“为了活命罢了。”夜玄宸轻咳两声,目光越过沈砚秋,落在苏晚音身上,“苏老板,这可是在刀尖上跳舞,你确定你的嗓子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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