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天傍晚。
当最后一根用于固定和修饰边缘的细篾片被嵌入,当那幅完整的、高达一米二、宽近八十厘米的竹编壁挂《空山新雨·新生》被缓缓立起时,整个工坊陷入了一片死寂。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壁挂之上。远山层叠,云雾缭绕;竹林苍翠,随风摇曳;飞瀑如练,轰鸣欲出;山崖下,几间古朴的屋舍若隐若现,仿佛能听到檐角滴落的雨声。整幅作品在光线下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层次感和空间感!篾丝编织的肌理与微染的色彩完美融合,将“空山新雨”的空灵、静谧与勃勃生机,展现得淋漓尽致!它既是对福伯原作意境的深刻致敬,又因为小玲那注入生命力的“意”境表达,而拥有了一种更加年轻、更加奔放的生命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眼前这幅凝聚了无数心血、汗水、泪水甚至鲜血的作品深深震撼。它不再是一件工艺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是卧牛坪匠魂在绝境中迸发出的璀璨光华!
“我的老天爷……”王秀英喃喃道,泪流满面。
春梅嫂子看着那奔腾的瀑布,仿佛看到了小玲这十四天来不屈的身影,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自豪的笑容。
顾安和林薇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激动和欣慰。他们知道,他们守住了!用最纯粹的手艺和信念,守住了“卧牛坪竹韵”的魂!
第十五天上午十点。桥本宗一郎准时抵达。
这位来自日本国宝级竹艺世家的第三代传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和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沉静,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雍容气度和深入骨髓的匠人特有的专注。他身后跟着一名助手和一名翻译。陈子轩和吴代表陪同在侧,陈子轩的表情有些复杂,目光在工坊环境和那幅被蒙着白布、静静立在传承室门口的壁挂之间游移。
简单的寒暄后,桥本宗一郎直奔主题,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透过翻译传来:“听闻卧牛坪福伯大师的《空山新雨》乃当世竹编巅峰之作,心向往之。此次冒昧前来,更期待一睹贵工坊新生代才俊的杰作,感受贵地竹艺传承之新气象。”他的中文发音带着些许口音,但用词精准,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顾安沉稳回应:“桥本先生谬赞。福伯大师技艺通神,是我等后辈仰望的高山。此次承蒙陈总厚爱,给予机会,我工坊年轻匠人小玲,在福伯大师的指导下,倾尽全力,创作了一幅《空山新雨·新生》,还请桥本先生不吝指教。”
“哦?”桥本宗一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两周时间,完成一幅如此体量的壁挂?还是福伯大师的意境?”他的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面带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匠人,尤其在春梅嫂子和小玲(她只休息了几个小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身上停留了片刻,“贵工坊的效率与魄力,令人钦佩。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薇深吸一口气,对传承室门口的两名学徒点了点头。
覆盖在壁挂上的白布被缓缓揭开。
那一瞬间,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
桥本宗一郎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在接触到那幅壁挂的刹那,骤然收缩!他猛地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原本雍容的姿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态的专注和震惊!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幅壁挂。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远山的云雾,到山崖的肌理,到奔腾的瀑布,到朦胧的水汽,再到翠绿的竹林和若隐若现的屋舍……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他甚至凑近了,几乎要贴到壁挂上,仔细审视着那篾丝编织的纹理,那色彩晕染的过渡,那“云纹叠丝法”营造出的水流动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工坊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桥本宗一郎的反应。陈子轩眉头紧锁,吴代表额头冒汗。小玲的手心全是冷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良久,桥本宗一郎才缓缓直起身。他没有立刻评价,而是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在感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终于,他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撼,有欣赏,有疑惑,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他转向顾安和林薇,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顾桑,林桑……这幅作品……叫什么名字?”
“《空山新雨·新生》。”林薇回答。
“‘新生’……好一个‘新生’!”桥本宗一郎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请问,是哪位匠人的作品?福伯大师亲自出手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站在春梅嫂子身边、身形单薄的小玲。
小玲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桥本宗一郎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尽管声音还有些颤抖,却清晰地回答:“是……是我做的……小玲。福伯……他指导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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