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嫣也没去忙别的,就坐在周大树对面,陪他聊天。一开始,她只是出于生意上的尊重和进一步笼络这位“财神爷”的心思,找些话题。从面馆的经营,聊到镇上的趣闻,不知不觉,话题就引到了北边的战事上。
周大树看似随意地提起:“这仗啊,眼看是越来越近了。对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是天塌下来的坏事,到时候流离失所,性命难保,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可能瞬间成空。”
王语嫣闻言,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忧色,叹了口气:“是啊,我爹这几天也愁得睡不着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大树话锋却轻轻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不过啊,王姑娘,你可知这危机二字,本就是‘危’中有‘机’?天下大势,如同潮水,有涨必有落。这仗一打,看似百业凋敝,万马齐喑,但旧的格局被打破,新的缝隙也就露出来了。”
他端起粗陶碗喝了口水,目光仿佛透过店门,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你想想,一旦道路不通,商旅断绝,咱们这青石镇往日依赖外来的盐、铁、布匹、甚至药材,会不会短缺?价格会如何波动?此乃其一。”
“其二,若真有大量人口南迁或涌入相对安全的后方,他们对最基本的生活物资——比如能填饱肚子、味道尚可的食物——需求是增是减?届时,谁手里握着稳定的货源,谁有别人没有的独特之物,谁就能在乱局中站稳脚跟,甚至把握主动。”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划着无形的脉络,声音沉稳而清晰:“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太平年月,做生意讲究的是口碑、是人脉、是细水长流。可到了非常时期,规则会变。信息的价值会远超金银,反应的速度决定生死,而一些平日里不起眼的东西,比如能长期储存的粮食,比如能让人在困苦中稍得慰藉的独特调味,其价值,恐怕会翻着跟头往上涨。这不是投机取巧,而是看准了时势变化下,人们最根本的需求所在。”
他这番分析,没有引经据典,却层层递进,从物资流通到人口流动,再到需求变化和价值重估,将一个混乱时期可能出现的经济现象和机会,剖析得清晰透彻。这完全超越了一个老农,甚至超越了当下这个时代大多数生意人的认知范畴,更像是一个拥有宏观视野和经济学思维的智者,在平静地推演未来。
王语嫣听得彻底入了神,樱桃小口微微张着,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看着周大树那平静无波的脸,仿佛在他身后看到了汹涌的潮汐与变幻的风云。这老头在装神弄鬼吧!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邻村那个曾经抠搜的老农,而是一位隐于市井、胸有丘壑的隐士。
这……这真是一个乡下老农能有的见识和谈吐? 他身上那种历经世事的沉稳、对事物敏锐的洞察力,甚至言语间隐隐流露出的一丝对未来的掌控感,与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要么憨厚木讷、要么锱铢必较的庄户人,乃至镇上许多墨守成规的生意人,都截然不同。某一瞬间,王语嫣看着他在窗外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的侧脸,听着他低沉而清晰的分析,心神竟有些摇曳,生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他要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该多好。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白皙的脸颊上瞬间飞起两朵不易察觉的红云,连忙慌乱地低下头,借收拾桌面上并不存在的水渍来掩饰内心的波澜和一丝羞赧。
周大树并未察觉对面少女这番微妙的心思变化,他吃完面,痛快地付了钱(王语嫣本欲不收,但他坚持),与王语嫣再次确认了过两日等王老板回来便敲定最终契约,便起身告辞,离开了王记面馆。
走在回村的路上,周大树回顾着今天的收获。牙行那边摸清了行情,王记这边打开了调味料的稳定销路。乱世求生,他总算又往前扎实地迈进了一步。
而此刻,在王记面馆里,王语嫣倚在门边,望着周大树那逐渐远去的、略显佝偻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的背影,眼神复杂,心中那份对这位神秘周老丈的好奇与探究,已然悄然生根,悄然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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