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暂毕,汪小月终于能从那纷繁的事务中抽身,去见那个在她心底萦绕已久,却因种种变故而始终未能好好相见的孩子——张家新的“圣婴”,新的……张起灵。
那个她从康巴落冰裂谷的寒风中捡回的小生命,如今已是虚三岁的稚童。
张瑞朴倒台后,孩子便被移往守卫更为森严、环境也更适宜的族长大院,由张瑞桐的妻子亲自抚养照料。
他的真实身世,是张家此刻最核心的机密之一,仅汪小月、张瑞桐、张甫灵、张也成等寥寥数人知晓。
对外,他依旧是那个从“龙纹石盒”中奇迹苏醒、身负神圣使命的“圣婴”,是凝聚人心、象征家族正统延续的图腾。
然而,张瑞桐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安稳。尽管汪小月以雷霆手段平息了叛乱,尽管“圣婴”的存在稳住了大部分人心,但秘密本身,就如同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
他时常在深夜惊醒,忧虑着若有朝一日真相泄露——这孩子并非天赐,而是张甫灵从雪原带回、是他与外族女子通婚的私生子——那么,刚刚稳定下来的张家,必将面临比张瑞朴叛乱时更为可怕的分崩离析。这份惴惴不安,让他面对汪小月时,总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日午后,雪后初霁,阳光透过高窗,在族长大院温暖的地龙暖阁内投下明亮的光斑。汪小月轻轻推开厢房的门。
初见与深藏
屋内陈设简单却洁净舒适,炭盆烧得正旺,橙红的火光跳跃着,将关外严冬的寒意隔绝在外。一个穿着厚实锦缎棉袄的小小身影,正安静地坐在铺了软垫的榻上,摆弄着几个雕工朴拙的木制小兽——一匹狼,一只鹰,还有条盘起的蛇。孩子听到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玉雪可爱的脸庞,眉眼已能依稀看出日后清俊的轮廓,鼻梁挺直,嘴唇微抿时,隐隐透出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那是独属于张家人、甚至比寻常张家人更深刻的静默气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瞳色比常人略深,看人时,没有三岁稚童应有的懵懂或依赖,反而有种近乎洞彻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捉摸的疏离。
他看见汪小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小官。”汪小月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用了一个几乎已被遗忘的、最初的名字唤他,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她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指尖却在即将触及那柔软发丝前顿住了——那孩子过于平静的凝视,让她觉得这动作像是一种冒犯。
孩子依旧看着她,那双过分安静的眼睛里,清晰倒映出汪小月的身影。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或畏惧。这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凝固的镇定,让汪小月心头微微一涩。这不是一个正常三岁孩子该有的状态。
是她的血改造基因的结果?是“圣婴”身份无形中的压抑?还是这短短三年里,围绕他发生的太多诡谲变故,已在那幼小的心灵中投下了深重的阴影?
“嗨,我是汪小月。”她收回手,改用更轻松些的语调介绍自己,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孩童,而是一个需要平等对话的、小小的谜。“听说你叫张起灵?”
对方没有理会汪小月的问话,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连睫毛都未曾多颤动一下。
汪小月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几颗用油纸包着的关外硬糖——那是她路上顺手买的。她拉过孩子的小手,将糖果轻轻放进他温热的掌心,然后握了握。“没关系,不想说话没关系。”她声音放得更软,“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会常来看你的。”
孩子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目光终于从汪小月脸上,移到了自己掌心那几颗彩纸包裹的糖果上,看了片刻。
汪小月等了等,见他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膝盖。“那我先走了,张起灵,再见。”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厚实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室的光景。脚步声渐渐远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榻上那小小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那几颗与他一身沉静气质格格不入的、色彩鲜艳的糖果,许久,极轻地吁出一口气。
那不是一个三岁孩子会有的叹息。
接着,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句。
那语调并非当下任何地方的方言,而更像某种湮没在历史中的口音。
他说:“你好……汪小月……”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副维持了许久的、近乎完美的沉静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缝。他猛地将攥着糖果的手收紧,彩纸发出窸窣的轻响。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悄悄抓住了身下软垫的绸面,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那双过于平静的深色眼眸里,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掠过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属于“孩童”的茫然无措,以及更深处的、惊涛骇浪般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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