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起灵醒来后的第三天,眼中的茫然才逐渐褪去一层薄雾,但仍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许多人、事、物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似是而非的感觉。
他认得汪小月——或者说,认得那种靠近她时心底莫名涌现的、细微的安心感,但喊不出称呼,只是沉默地跟着,用那双恢复沉静却依旧空洞几分的眼睛观察着一切。
族中医术最高明的长老再三诊脉后,面色凝重地对汪小月说:“魂魄归位,但神识受损,记忆如碎镜,强行拼凑恐适得其反。如今之计,唯有静养,远离刺激之源,待其自然缓慢恢复。切忌再施重压。”
这番话,连同张起灵醒来时那片空白的眼神,终于让汪小月下定了决心。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暂停了张起灵一切高强度训练和文化课业,只保留最基础的晨间活动筋骨。
“我要带他离开一段时间。”她对以张瑞桐为首的核心族人宣布,“去外面走走,换个环境。东北如今气氛太紧,于他恢复无益。古楼转移之事,按既定计划进行,有‘七指’在巴乃,你们在此策应,我远程把控即可。”
没有人反对。张起灵的状况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谁都害怕这千挑万选的“起灵”真的就此毁了。
离开那日是个晴朗的早晨,张起灵被汪小月牵着,默默登上了一辆外表普通、内里舒适的马车。他回头望了一眼晨曦中沉默矗立的张家古楼,那庞大的阴影并未在他眼中激起太多涟漪,仿佛只是一个陌生的、巨大的物件。
马车辘辘驶离了张家势力范围,朝着关内行去。汪小月没有选择火车轮船那些过于新奇快速的交通工具,怕加剧张起灵的不适。马车慢行,正好让他慢慢适应“外界”。
起初几日,张起灵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看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或闭目养神。汪小月并不强迫他说话,只是在他看向某样东西流露出些许疑惑时,用最平和的语气告诉他那是什么——那是树,那是河,那是赶集的农人,那是炊烟。
偶尔,她会剥一颗松子糖,递到他嘴边。张起灵会微微迟疑,然后低头含住,甜味在舌尖化开时,他长长的睫毛会轻轻颤动一下。这是汪小月从他脸上捕捉到的、极少数的、近乎表情的变化。
旅途的第一个重要目的地是北京。
汪小月在北京有不少产业和暗桩,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是为她打理北方事务多年的老管家尹伯。尹伯出身落魄旗人,但为人忠诚干练,眼光手腕俱佳,将汪小月在北京及周边的产业经营得井井有条,是少数几个知道她部分底细并绝对可信的心腹。
他们抵达时,正赶上尹伯家的大喜事——他的小孙女过百日。
尹府张灯结彩,颇为热闹。
尹伯见到汪小月亲至,激动不已,又见汪小月身边带着个气质不凡却异常沉默的孩童,心知必有内情,更加殷勤周到,将酒楼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安置他们。
百日宴上,宾朋满座。
尹伯抱着裹在锦绣襁褓中的小孙女,来到汪小月跟前,满脸堆笑又带着恳求:“月姑娘,您是贵人,福泽深厚。能否请您赏脸,给这丫头赐个名儿?沾沾您的福气,佑她一生平安顺遂。”
众宾客闻言,纷纷投来好奇与羡慕的目光。
不知道这位“月姑娘”的来历是什么,连尹老板都求她给孙女赐名,这简直是天大的脸面。
汪小月看着尹伯怀中那粉雕玉琢、正吮着自己手指的女婴,女婴有一双格外明亮灵动的眼睛,正好奇地瞅着她。她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向窗外。此刻正是傍晚,一弯纤细的新月如美人黛眉,悄然挂上湛蓝的天幕,清辉初洒,四周已有星子隐约浮现。
“新月如眉,星子初映,正是好时辰。”汪小月收回目光,唇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对尹伯道,“便叫‘尹新月’吧。愿她如新月般,初露头角,便照亮一方,一生皎洁灵动,前程自有星辉引路。”
“尹新月……尹新月!”尹伯反复念了两遍,喜不自胜,“好!好名字!月姑娘高才,这名字又雅致又有寓意!丫头,你有福了,快谢谢月姑娘赐名!”他抱着小孙女连连作揖。
女婴仿佛听懂了一般,竟冲着汪小月的方向,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坐在汪小月身旁的张起灵,原本只是安静地看着,此刻目光落在那女婴的笑脸上,又转向窗外那弯新月,空洞的眼中似乎有极细微的光芒掠过,但快得无人察觉。
百日宴后,尹伯向汪小月汇报一桩正在进行中的重要事务。
“月姑娘,按您之前的吩咐,城东那块叫‘潘家园’的旧瓦窑场,连同周围一大片荒地,已经秘密谈妥,地契手续这几日就能全部办下来。”尹伯压低声音,“那地方如今偏僻,但据老奴观察和多方打听,其位置颇有潜力,靠近将来可能拓展的外城范围,地下土质也适合做点隐秘文章。只是不知月姑娘具体想作何用途?是开窑厂,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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