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鹤堂东厢房内,赵嬷嬷对着铜镜,将一支赤金嵌红宝的蜻蜓簪缓缓插进发髻。
镜中的妇人四十许年纪,容长脸,细眉眼,年轻时想必有几分姿色,如今虽有了皱纹,但穿戴体面,倒比寻常人家的正头太太还要气派些。
“嬷嬷真是好福气,这簪子怕是值几十两银子吧?”小丫头春杏在一旁奉承。
赵嬷嬷嘴角微勾,抚了抚簪子:“这是先头夫人赏的,跟了我七八年了。”
她说的先头夫人,是裴琉璃的生母,那位乐籍出身的妾室。当年她陪嫁过来,眼看着主子从得宠到失意再到病逝,自己也从二等丫鬟熬成了掌事嬷嬷。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守着庶出的小姐,在裴家旁支那个小院里熬到老死。
谁承想,天上掉下个馅饼——小姐竟被选去给安西都护做继室!
虽然是个填房,虽然要当三个孩子的后娘,可那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是手掌实权的将军府!
赵嬷嬷那死水一样的心,又活泛了。
陪嫁过来那日,她看着这巍峨的将军府,看着那些穿着体面的仆役,心里头那点念头就像春天的草,疯长起来。
小姐年轻,才十六,没经过事。三个继子女个个不好相与,将军又冷漠。这内宅大权,还不是得靠她这个老嬷嬷帮衬着?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站稳脚跟,就把自己那个在铺子里做伙计的侄儿弄进府来当个管事,再给春杏说门好亲事,往后这府里,她赵嬷嬷就是一人之下……
“嬷嬷,”春杏小声打断她的思绪,“您说,夫人昨日真跟三位小主子签了那什么协议?还得了将军的准?”
赵嬷嬷笑容淡了淡。
她也听说了。昨夜王嬷嬷在书房外头哭闹,她是知道的,本想去看个热闹,却看见将军亲自接了那份协议,还说了那样的话。
那个她从小看到大的、性子绵软得像面团一样的小姐,什么时候有这般手段了?
“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赵嬷嬷故作轻松,“你当那是衙门文书?将军那是给夫人面子,真出了事,还能照着那张纸来?”
春杏似懂非懂地点头。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青黛的声音响起:“赵嬷嬷在吗?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赵嬷嬷忙起身,对着镜子又整了整衣襟,这才掀帘出去。
正院西暖阁
裴琉璃正在看账本。
不是裴府的账,是她自己的嫁妆单子。那几箱被扣下的东西还没追回来,但手边这些,也得先理清楚。
“夫人。”赵嬷嬷进来,福身行礼,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裴琉璃抬眼看了她一眼,没叫起。
赵嬷嬷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心里开始打鼓。这不对啊,往日小姐见了她,都是叫“嬷嬷快坐”的。
“嬷嬷来了。”裴琉璃合上账本,“坐吧。”
赵嬷嬷这才直起身,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夫人唤老奴来,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裴琉璃语气平常,“就是想着,咱们从娘家带过来的人,如今都安置在哪儿,各领什么差事,我还不大清楚。嬷嬷是老人了,帮我想想,该怎么安排妥当?”
赵嬷嬷心头一喜——来了!这是要放权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夫人说的是。咱们带过来的一共八个人:老奴和青黛、紫苏两个大丫鬟,这是近身伺候的;还有粗使婆子两人,小丫头两人,车夫一人。”
她顿了顿,见裴琉璃听着,便继续道:“依老奴看,青黛紫苏自然还是跟着夫人。那两个婆子,一个可以管着小厨房,一个管浆洗。小丫头嘛,先做些洒扫的活计。车夫……府里有马房,倒也不必特意安排。”
她说得条理清晰,俨然已是内宅管事的派头。
裴琉璃点点头:“嬷嬷想得周到。不过——”
她话锋一转:“我听说,昨日嬷嬷去了一趟大厨房,找管事的刘婆子说了半晌话?”
赵嬷嬷笑容一僵。
她确实去了。初来乍到,自然要去跟府里的老人套套近乎。那刘婆子是大厨房的管事,油水最肥的位置,她送了一支银簪子,打听些府里的情形,也……顺便说了几句自家夫人的“不易”。
“是、是啊。”赵嬷嬷稳住心神,“老奴想着,夫人初来,怕饮食不惯,特意去跟刘婆子交代几句,嘱咐她仔细着夫人的口味。”
“是吗?”裴琉璃看着她,“可我怎听说,嬷嬷跟刘婆子说,我年纪小,没经过事,往后内宅的事,还得靠你们这些老人帮衬着?还说将军冷着,三位小主子难缠,让我凡事多忍让?”
赵嬷嬷脸色唰地白了。
她确实说了!可那是关起门来说的体己话,刘婆子怎的就传到夫人耳朵里了?
“夫人明鉴!”她急忙起身跪倒,“老奴、老奴那是一时糊涂,怕刘婆子轻慢了夫人,才多说几句……绝无他意啊!”
裴琉璃没叫她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赵嬷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跟了原主十几年的老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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