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子声停了快一炷香,前院那股子血腥气还没散干净。
各院的仆役默默散了,没人说话,个个垂着头,脚步轻得跟猫儿似的。几个胆小的丫头,回屋后关上门,腿还哆嗦。
大厨房里,新提上来的管事张媳妇,盯着灶台上那口大铁锅发呆。
昨儿她还只是个帮厨,今儿就管着整个大厨房了。夫人一句话,天就变了。
“张嫂子,”一个婆子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明儿的采买单子……”
“照旧例预备着。”张媳妇回过神,“不,比旧例再添三成新鲜时蔬。夫人的份例,单做,我亲自盯着。”
那婆子连连应声,退下去了。
张媳妇擦了擦手,心里头翻江倒海。她想起刘婆子被拖走时那张灰败的脸,又想起夫人昨日在宴席上,笑眯眯吃下馊菜的模样。
这位夫人,看着年轻,手段……是真狠。
可也是真讲规矩。你守她的规矩,她就给你体面,给你前程。
张媳妇定了定神,走到案板前,拿起刀。刀柄握紧了,心也跟着定了。
后罩房里,几个原本跟赵嬷嬷走得近的婆子,聚在角落里。
“真就这么……发卖了?”
“漠北苦役!那是人待的地方?怕是有去无回……”
“嘘!小声点!你当这院子还是赵嬷嬷当家的时候?”
众人噤声。窗外秋风呜咽,像谁的哭声。
一个年长些的婆子叹了口气:“都散了吧。往后,眼睛放亮些,手脚干净些。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众人默默散了,各自回屋。这一夜,后罩房的灯熄得格外早。
门房处,新上任的采买管事周安,正在听李管事原先手下的小厮回话。
周安约莫三十五六,国字脸,左边额角有道疤,是战场上留下的。他腿有些跛,但站得笔直。
“李管事……李荣那些门路,都在这儿了。”小厮递上一张单子,声音发虚。
周安接过,扫了一眼,没说话。
小厮更慌了:“周爷,小的们以前也是听吩咐办事,绝不敢有半分欺心……”
“以前是以前。”周安开口,声音粗哑,“从今儿起,府里采买的规矩,得改。账目日日清,票据张张对。谁的手不干净——”
他抬眼,目光像刀子:“前头那两位,就是下场。”
小厮冷汗涔涔:“是!是!小的明白!”
周安摆摆手,让人退下。他走到门边,看着外头沉沉的夜色。
将军让他来管采买,是信他。夫人点头用他,是试他。
这差事,得办好。
揽月阁里,裴秀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子里全是白日里的场景:李管事和赵嬷嬷互相撕咬的丑态,哥哥沉着脸说出“发卖漠北”的模样,还有……母亲站在廊下,平静无波的眼神。
“小姐,”值夜的翠翘小声问,“可是渴了?”
裴秀宁摇头,忽然问:“翠翘,你说……母亲是不是太狠了?”
翠翘吓了一跳,忙道:“小姐快别这么说!那起子黑心肝的,偷主家的钱,吃里扒外,按律打死都不为过。夫人……夫人这是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裴秀宁喃喃重复。
是啊,有法可依。哥哥是照着府规说的,母亲是照着规矩办的。
可为什么,她心里头,还是有点……怕?
不是怕母亲,是怕那种雷霆万钧、说一不二的架势。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忽然想起母亲那日说——“心软,才是最大的恶”。
也许,在这深宅里,要活下去,要护住自己想护的,就得先学会……不心软。
听竹轩的书房,灯还亮着。
裴承志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日里他说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在脑子里回响。 “杖五十,发卖漠北苦役。”
他说得干脆,心里却并非毫无波澜。那是两条人命,即便他们是罪有应得。
老仆悄声进来,端上一碗安神汤:“大少爷,夜深了。”
裴承志接过,没喝,问:“府里……都怎么说?”
老仆斟酌着词句:“都说夫人……赏罚分明。底下人如今做事,比往日谨慎多了。”
“谨慎好。”裴承志放下碗,“裴府不需要蛀虫。”
他看向窗外,月色凄清。父亲将内宅交给母亲,母亲用她的方式,在短短时日内,肃清了积弊,立起了规矩。
而他,今日也第一次,以裴家长子的身份,参与了决断。
肩上忽然沉了。
但也……踏实了。
正院里,裴琉璃还没睡。
青黛轻手轻脚进来:“夫人,都安置了。周管事接了采买的差,张媳妇管着大厨房,后罩房那边也安生了。”
裴琉璃“嗯”了一声,手中笔未停。她在写东西。
“夫人还在写什么?”紫苏探头看,纸上画着些格子,列着人名、职务,看不懂。
“明日要用的东西。”裴琉璃写完最后一笔,吹干墨迹,“人心易散,得用规矩拢着。光知道怕不行,还得让他们知道,好好做事,有什么好处。”
她将纸叠好,收进抽屉。
“睡吧。”她起身,“明日,还有的忙。”
烛火熄灭,正院陷入黑暗。
裴府各处,灯火渐次熄灭。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恐惧、敬畏、思索、算计……种种情绪在黑暗中涌动。
但有一点,所有人都清楚了——
裴府的天,变了。
而撑起这片天的新主母,言出必行,法不容情。
往后的日子,得按她的规矩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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