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在“闻人远”的名字上点了点。
“依常理推断,确应不知。”
宋辞答得谨慎,
“且闻人远一案发于十年前,彼时君后已入主明月殿数载,深居简出,与北境族人更无往来痕迹。”
乔玄靠回椅背,闭上眼,在脑海中勾勒一幅图谱。
更有趣了。
“破名锏……”
他睁开眼,眸底划过一丝讥诮,
“是想破掉朕赐予的名字,还是想破掉他父亲身上的污名?幼稚。”
不过,说到“闻人”这个姓氏,与宝华寺那点不够干净的檀香味……
乔玄嘴角的弧度冷了几分。
“咔擦……”
一手将梅枝折成数段。
前些时日,那经卷上掺了青金石粉的墨迹,那份小心翼翼的遮掩,真当朕察觉不到么?
“宋辞。”
“老奴在。”
“北境边军,这些年,是不是太肥了?”
宋辞心领神会:
“回陛下,北境苦寒,将士们……确有些‘自谋生路’的旧例。然军纪涣散,贪渎成风,亦是事实。年前兵部与都察院曾有联奏,提及北境三镇亏空及役卒逃亡之事,陛下曾朱批‘着该管严查’。”
“严查?”
乔玄将碎裂的梅枝丢在那份密报上,
“查出一个‘烛阴’来?”
宋辞不语。
“看来,是脓疮自己破了。”
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烛阴’,倒像一把自己生成的刀子,专往烂肉上剐。”
“陛下明鉴。此獠虽行凶妄,然其所除,多为地方积弊,些许税卡、豪强,于大局……或亦有些微清理之效。”
宋辞斟酌着词句。
“些许清理之效?”
乔玄瞥了他一眼,
“你看他这‘飞光帖’,‘启明原’,是要做‘清理’的样子么?”
他不再看宋辞,目光重新落回虚空,仿佛穿透殿宇,看到了那片风雪弥漫的北境,看到了那个挥舞黑锏的赤氅身影。
“他要‘重定时辰’。”
乔玄缓缓道,
“他觉得旧的时辰错了,烂了,所以要用他的锏,砸出一个新的来。”
“勇气可嘉。”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在评价一幅画作的笔力,
“想法,也颇有趣。这不服输的硬气……倒是让朕想起了慕别。”
“那……陛下的意思是?”
宋辞试探道,
“北境节度使几次上奏,请调兵围剿……”
“围剿?”
乔玄打断他,
“调谁的兵?用那些喝兵血喝得手软脚软的去剿?还是动用朕的禁军,千里迢迢,去应对一群山野流民?”
“此獠颇得些愚民之心,又有险要可据。强攻未必能速决,反易使其坐大,或逼其流窜,为祸更广。”
宋辞顺着分析。
乔玄不置可否,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箭杆。
良久,他开口:
“传朕口谕给北境节度使:乱民啸聚,地方有司平乱不力,致使蔓延,该员及涉事府县官员,本年考绩一律下等,罚俸。令其限期整饬军纪,清理积弊,若再有不法之事上达天听,或‘匪患’持续坐大,两罪并罚。”
宋辞快速记下:“是。那……对‘烛阴’及其党羽……”
“看着。”乔玄道,
“让他闹。让他去砸那些该砸的东西。把他每一次出手,杀的是谁,抢的是哪里,说了什么话,都给朕记清楚。尤其是……他如何‘重定时辰’,如何经营那个‘启明原’。”
他的眼神幽深:
“朕想知道,这把刀,究竟有多利。更想知道,他这把‘新火’,能烧多久。”
“也正好……替朕那总嫌宫里天地太小、总想试试自己爪牙利不利的孩子,备下一块够硬的磨刀石。且先让它在北境烧着,待来年…… 再让他在高处看着,学着,比较着……”
“什么才是真正的风雨,而朕给予他的,又是什么。”
宋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仿佛有雪花落在上面。
乔玄转起手中的黑翎箭。
“另外,”
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
“去看看京郊的柳清,还在不在。”
“也查查,这个闻人九晷,身边可有什么亲近之人?尤其是……有没有一个,可能来自江南,姓柳的人?”
宋辞心头微凛:
“陛下是怀疑……”
“只是查查。”
乔玄语气不变,
“闻人远一案是边军旧事,但能养出这样的儿子……或许,不止是边军的事。”
“老奴明白。”
暖阁内重归寂静。
乔玄独自靠在榻上,拨开梅枝,重新拿起那份密报,目光再次掠过“烛阴”与“闻人九晷”。
烛阴。
他默念这个名字。
你想做照昼瞑夜、呼冬吹夏的神?
很好。
朕便许你,在这北境一隅,好好燃烧。
你的恨火,正好替朕涤荡那些早已不堪的污浊。
你的“新时辰”,正好让朕看看,这世间蝼蚁,是否真的渴望另一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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