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远远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的议论声。看向萧北辰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少了几分之前的怜悯,多了几分惊异,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这位一向以纨绔着称的世子,在此等灭顶之灾下,竟能如此冷静,言辞如此犀利,寸步不让!
萧北辰不再理会那脸色变幻、进退维谷的东宫内侍。他再次转身,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伸手,稳稳地掀开了镇北王府马车的黑色车帘,弯腰,踏了进去。
“回府。”
车厢内,传出他平静无波的两个字。
石柱重重一甩手中的马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驾驭着马车,毫不迟疑地启动。玄黑色的马车,带着一股沉凝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硬是从东宫那华丽车驾和威武侍卫的旁侧,挤开了一条通路,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声响,坚定不移地向着镇北王府的方向驶去。将那代表着帝国储君威严的车队,彻底晾在了天香楼门前,承受着周围各色目光的洗礼。
马车内,空间宽敞,铺设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的紫铜兽耳炉中,还燃着淡淡的、价值千金的龙涎香,有宁神静气之效。但此刻,这奢华的陈设和袅袅香烟,都无法抚平萧北辰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靠在冰凉的车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外界的一切声音——街市的喧闹、人群的议论、东宫马车的骚动——仿佛都在瞬间远去,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空间之外。耳边只剩下车轮规律滚动的辘辘声,以及他自己心脏在胸腔里,那沉重而缓慢、一下又一下,如同战鼓般擂动的声响。
祖父萧擎天,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眼神锐利如鹰、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却会在无人注意时,偷偷往他手里塞一块西域奶糖,看着他龇牙咧嘴时眼中会闪过一丝笑意的老人……父亲萧景琰,那个性情沉稳如山岳、教导他时严厉得不近人情、却会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遍遍描红、教他认识第一个“萧”字的男人……他们的面容,他们的声音,他们的一切,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鲜活而温暖,仿佛触手可及。然而,“殉国”这两个冰冷残酷的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这一切瞬间击得粉碎,化为漫天飘零的、带着血色的尘埃。
力战殉国……
四个字,重逾千钧,压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几乎要窒息。那不仅仅是亲人的逝去,那更是一种信仰的崩塌,一座依靠的山岳的倾覆!
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放任自己沉溺于悲伤的时候。那无异于自杀,更是对祖父和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一切的背叛!他们的死,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战败。北境防线经营多年,固若金汤,祖父用兵如神,父亲谨慎沉稳,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敌军连破三关?粮草为何一再延误?援军为何迟迟不至?敌军为何仿佛对镇北军的布防、换防了如指掌,每一次攻击都打在最关键、最薄弱的位置?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甚至好几只来自黑暗中的手,在冷静地、残忍地推动着这一切。这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镇北王府的、蓄谋已久的谋杀!
东宫太子的迫不及待,朝中那些与萧家素来不睦的派系的蠢蠢欲动,还有那个高踞龙椅之上、对功高震主的萧家早已心存忌惮、此刻却态度暧昧不明的皇帝陛下……镇北王府这面曾经荣耀无限、守护北境二百年的旗帜,如今已是千疮百孔,在狂风暴雨中飘摇欲坠。而他,萧北辰,就是这面旗帜下,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掌旗人。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悲痛、脆弱、迷茫,已在刚才闭目的瞬间,被强行碾碎、冰封,深埋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北极寒冰般的冰冷锐利,是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稳定下来,轻轻抚摸着车厢内壁上那个极其隐蔽的、雕刻着繁复北斗七星纹样的暗格。指尖在某颗星辰的位置微微用力,暗格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空空如也。但他知道,该来的消息,很快就会通过特殊的渠道,送到这里。他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暗辰卫”,应该已经行动起来了。
马车驶过依旧繁华喧嚣的街市,外面的灯火酒绿、人声鼎沸,似乎与这辆玄黑色的马车,与车内的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车帘再次被石柱从外面掀开时,映入萧北辰眼帘的,是那座他自幼生长于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巍峨肃穆的镇北王府。
只是,今日的王府,与往日截然不同。那两扇象征着无上荣光与权力的朱漆铜钉大门,此刻紧紧关闭着,门前那对据说是开国皇帝亲赐的、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石狮子脖子上,不知被谁,悄然系上了两条刺目的、在秋风中无力飘荡的素白绸绫。
血色黄昏,残阳如血,将那素白染上了一层凄艳的光晕,沉沉地笼罩了这座曾经荣耀无限的王府,也为一个少年被迫撕去所有伪装、直面残酷命运的时代,拉开了沉重的大幕。萧北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王府特有檀香和隐隐白烛气味的空气,挺直了那副已然承载了千钧重量的脊梁,踏着坚定而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扇为他,也为整个家族命运而洞开,却又仿佛通往无尽深渊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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