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马车,通体玄黑,没有任何奢华装饰,却自有一股沉凝如山的气势,安静地停在街角。车夫石柱,一个肤色黝黑、沉默寡言的汉子,是萧北辰乳母的儿子,与他一同长大。此刻,石柱快步迎了上来,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是用沙哑哽咽的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世子……”
萧北辰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准备掀开那厚重的黑色车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车帘的刹那——
“哒哒哒……哒哒哒……”
又是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从街口方向传来!不同于之前那孤骑的悲壮与仓皇,这次的声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威严与压迫感。只见足足二十余名盔明甲亮、腰佩仪刀的东宫侍卫,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悬挂着东宫标识的马车,疾驰而来,马蹄铿锵,气势汹汹,恰好停在了天香楼的正门前,不偏不倚,挡住了镇北王府马车的去路。
马车停稳,帘布掀开,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深青色内侍常服的中年宦官探出身来。他目光锐利,带着宫中贵人身边近侍特有的倨傲,扫了一眼现场,最后落在萧北辰身上,声音尖细,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是镇北王世子当面?”
萧北辰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放下手,转过身,面色依旧是那片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迎着那宦官审视的目光,淡然道:“正是。”
那宦官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北辰,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预料中的悲痛欲绝、惊慌失措,但最终只看到了一片深潭般的沉静,这让他略微有些意外,但随即又被职责和优越感取代。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声音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殿下仁厚,闻听北境传来噩耗,心甚悲痛,寝食难安!特命咱家前来,请世子即刻随咱家入东宫一叙。殿下有要事需与世子相商,亦可借此机会,宽慰世子丧亲之痛,以示天家恩典。”
宽慰?萧北辰心中冷笑,那冷笑如同冰棱,在他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消息传得可真快!快得令人心惊。他这边刚接到军报,尸骨未寒,太子的“宽慰”就已经精准地堵到了门口。这是真心实意的宽慰,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听虚实,确认镇北王府这棵大树是否真的倒了?或者,是别有图谋,想要趁着他心神大乱之际,攫取些什么?比如,那枚能够调动北境残余力量的虎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微微躬身,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完美符合一个臣子对东宫使者的礼节,但声音却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多谢太子殿下挂怀。殿下隆恩,北辰感激不尽。”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宦官,“然,家中骤逢如此大难,祖父与父亲……为国捐躯,北辰身为萧家唯一男丁,此刻心乱如麻,五内俱焚,需即刻回府,料理后事,安抚亲族。此刻形容狼狈,心神不属,恐污了殿下清听,更恐失仪于驾前。待府中事宜稍定,北辰自当沐浴更衣,亲往东宫,向殿下谢罪陈情。”
那宦官没料到萧北辰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而且理由如此充分,让人难以辩驳。他脸色微微一沉,宫中养成的威势自然流露:“世子!你需得明白,这可是太子殿下的谕令!殿下体恤你骤失至亲,才特遣咱家前来召见,以示恩宠,你岂可……”
“公公。”萧北辰打断了他,声音依旧不高,却陡然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无波,而是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看向那宦官,那目光冰冷、锐利,甚至带着一丝隐而不发的压迫感,“镇北王府如今,只剩下北辰一个未及弱冠的男丁。”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祖父与父亲,为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他们的身后事,英灵如何安顿,牌位如何供奉,府中上下如何安抚,这千头万绪,都需北辰即刻回去主持,不敢有片刻延误。”
他微微前倾了半分,盯着那宦官骤然有些闪烁的眼睛,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难道在公公看来,太子殿下之事,比之于为国捐躯、血染疆场的忠臣的身后事,更为紧要?还是说,东宫的‘宽慰’,比让英灵早日入土为安,更为急迫?”
他的话语,并不激烈,甚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冰水淬炼的石头,带着冰冷的重量和锋利的棱角,毫不留情地砸在那宦官的脸上,也砸在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倾听的人心上。
那宦官被他看得心里莫名发虚,被他话里隐含的指责和巨大的道德分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想要拿出东宫的威严强行压服,却发现平日里无往不利的权势,在此刻“忠烈之后”、“为国捐躯”这面大旗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哽在那里,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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