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合同,”林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这家店的租约还有三年。”
工头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屁股,用鞋尖碾了碾:“合同?小子,你刚出社会吧?去跟星海地产的法务部谈合同吧。我们只负责施工。给你半天时间,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身后,几个工人也跟着哄笑起来,他们挥舞着手里的撬棍和铁锤,像一群即将开始饕餮盛宴的鬣狗。
林默沉默了。
他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一套规则,一套由金钱和权力书写的、简单粗暴的规则。在这套规则面前,他的租约、他的记忆、王阿姨的豆浆店、李大爷的小卖部……都轻如鸿毛。
他可以走。他可以带着他所有的书,去任何一个地方,再开一家书店。很简单。但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今天他退了,那他守护的那个“茧”,那个让他之所以还是“林默”的最后壁垒,就彻底碎了。
他会变成一个真正随波逐流的孤魂野鬼。
“我不走。”林默轻声说,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工头的脸色沉了下来:“小子,我再说一遍,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让推土机直接从你身上开过去?”
这句威胁,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林默心中一直压抑着的那点东西。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厌倦。对这种蛮不讲理的、充满噪音的世界的极度厌倦。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为什么小心翼翼地遵守着这个世界的愚蠢规则,假装自己和他们一样?就为了换取此刻这种被人用推土机指着鼻子的“平静”吗?
去他妈的平静。
推土机的引擎突然发出一声咆哮,像是为了配合工头的威胁。黄色的钢铁巨兽缓缓启动,履带碾压着地面,发出沉重的“咯吱”声,一步步逼近。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只有林默没动。他就站在那里,站在书店门口,像一棵扎根在水泥地里的、瘦弱的树。
工头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就是要这个效果。他就是要用这台机器的压迫感,碾碎这个年轻人最后一点可笑的骨气。
推土机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三米……
巨大的阴影将林默完全笼罩。他能闻到劣质柴油燃烧后散发出的呛人味道,能感觉到发动机散发出的灼热气浪。那巨大的铲斗,边缘还带着锋利的豁口,像一张随时准备将他连同他身后的书屋一起吞噬的巨口。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王阿姨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李大爷气得浑身发抖,却被两个工人死死架住。
林默抬起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钢铁造物。在他的视野里,这台推土机的所有“规则”都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物体:T-150型履带式推土机】
【构成材质:Q235碳素结构钢、45号钢、高强度合金……】
【核心规则:硬度(莫氏硬度约为4.5)】
【核心规则:质量(16.7吨)】
【核心规则:动能(由内燃机柴油燃烧转化……)】
……
一条条,一行行,清晰得就像是刻在他的视网膜上。这些规则,共同定义了这台机器的“强大”与“坚不可摧”。它们是这个物理世界的基石,是常识,是真理。
但对林默来说,它们只是一行行可以修改的代码。
他累了。他不想再争辩,不想再讲道理,不想再扮演一个无力的普通人。
他只是想让这个吵闹的世界,安静一会儿。
于是,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在所有人的惊呼和尖叫声中,林默微微张开了嘴。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引擎的噪音所吞没,但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世界源头的权威。
他看着那台推土机,轻声定义:
“此地,钢铁的硬度与豆腐等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电闪雷鸣,没有光芒万丈。世界还是一如既往。
工头脸上的嘲讽更浓了:“疯了?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推土机驾驶室里的司机,也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猛地一推操纵杆!
巨大的铲斗,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向了忘忧书屋那面斑驳的砖墙!
然后,诡异得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一幕发生了。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巨响,没有砖石崩飞的惨烈场面。
只听到一声沉闷又滑稽的“噗嗤”声。
就像……就像一个熟透的西红柿,被人用勺子轻轻地捅破了。
那巨大的、由高强度合金钢铸造的铲斗,在接触到墙壁的一刹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骨气。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扭曲、变形、卷曲,像一张被揉捏的锡纸。坚硬的钢铁,此刻变得比最柔软的泥巴还要脆弱不堪。
推土机巨大的惯性还在推动着它前进,于是,那已经变得“柔软”的铲斗,就这么凄惨地、毫无尊严地挤成了一团废铁,紧紧地“糊”在了那面甚至连一点墙皮都没掉的旧砖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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