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至。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透明的暖意，慷慨地洒在御花园丹桂园内。金粟般的桂花缀满枝头，香气馥郁得几乎有些霸道，与各色名品秋菊争奇斗艳，织锦铺绣般热闹。汉白玉的小径上，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京城中最顶级的宗室命妇、高门贵女们云集于此，三五成群，言笑晏晏，俨然一幅盛世升平的绮丽画卷。
柳云汐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正红色金线绣百鸟朝凤宫装，头戴赤金嵌宝大凤钗，妆容精致，雍容华贵，被一众谄媚的妃嫔和贵妇们簇拥在亭台水榭的主位之上，言谈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俨然已是后宫之主的气派。她享受着众人的追捧，目光却时不时状若无意地扫向园门入口，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的期待。
她在等。等那个今日注定要成为最大笑柄的人。
果然，在一片珠光宝气、莺声燕语中，沈星落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
没有盛装华服，没有前呼后拥。只有常嬷嬷和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张王嬷嬷中的一个），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扶半架着，将那个穿着明显不合身、颜色黯淡发旧、袖口领缘绣纹都模糊了的鹅黄衣裙的女子，带进了这浮华喧嚣之地。
她发髻梳得歪歪扭扭，只簪着一朵干枯褪色、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残旧宫花，脸上未施脂粉，苍白瘦削，眼神怯生生又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四处乱瞟，像是一只误入凤凰窝的瘦弱雏鸡。
一瞬间，原本喧闹的园子静了静。
所有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怜悯、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那就是……废后沈氏？”
“天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瞧她那样子，果然是真的疯得不轻……”
“贵妃娘娘真是心善，竟还请她来……”
“啧，真是晦气，好好一个赏花宴……”
柳云汐看着沈星落那副比自己预想中还要狼狈不堪的模样，眼底的快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故作关切地扬声道：“沈妹妹来了？快，这边坐。本宫还担心你身子不适，来不了呢。”她指着离主位最远、靠近风口的一个偏僻位置。
沈星落仿佛没听到那些议论，也没看懂柳云汐的假意，她被常嬷嬷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到那位置上坐下，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石桌上摆着的精致桂花糕，咽了口口水，傻乎乎地伸手就想抓：“香……好吃的……”
她身旁一位穿着嫣红洒金裙、出身永昌伯府的贵女李小姐，见状立刻嫌恶地用帕子掩住口鼻，身子猛地向后一仰，仿佛怕被沾染上什么脏东西，尖声道：“粗鄙！这是什么场合？岂容你如此失仪！”
沈星落被她吓了一跳，缩回手，茫然又委屈地看向那贵女，忽然指着她头上那支振翅欲飞的蝴蝶金簪，嘻嘻笑起来：“虫子……胖虫子……飞不动啦，被金子压住啦！笨虫子！”
李小姐气得脸色涨红：“你！你说什么？！”
另一位与柳家交好的御史千金，惯以才女自居，见状摇着团扇，轻笑一声，语带讥讽：“久闻沈家姐姐昔日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尤擅诗词。今日丹桂秋菊正好，姐姐即便……嗯，不便赋诗，何不品评一二我等姐妹的拙作，也好让我等领略一番昔年才女风范？”这话看似抬举，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一个疯子，能品评什么？
众贵女闻言，都掩嘴笑了起来，等着看笑话。
沈星落歪着头，似乎很努力地在理解她的话，目光扫过亭柱上贴着的、贵女们方才即兴创作的诗词，眉头皱得紧紧的，忽然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戳着其中一张写满簪花小楷的花笺，大声道：“臭！酸臭！”
那才女脸色一变：“你！”
沈星落却不理她，又指向另一首：“假！虚飘飘！像……像屁！”她说着，还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一脸嫌弃。
“噗——”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引来更多压抑的低笑。那些被点评的贵女们个个脸色青白交加，羞愤难当。
柳云汐脸色沉了下来，没想到这疯子胡言乱语，反而让场面有些失控。她给坐在身旁的平王妃使了个眼色。
平王妃会意，她是宗室中有名的泼辣性子，当即把脸一板，厉声道：“沈氏！休得胡言乱语！冲撞了各位夫人小姐，你担待得起吗？看来这冷宫确实没能让你学好规矩！莫非还要请嬷嬷再教教你何为礼数？！”这话已是十足的威胁和羞辱。
若是常人，早该吓得跪地求饶了。
沈星落却像是被那严厉的语气吓到了，瑟缩了一下，扁着嘴，眼眶瞬间就红了，忽然指着平王妃头上那支沉甸甸的、镶满宝石的赤金掩鬓，带着哭腔喊道：“疼！它说它疼！被你掐得好疼！脑袋都要被压扁啦！坏女人！欺负金疙瘩！”
她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却又莫名地形象——平王妃那支掩鬓确实又大又沉，显得脑袋硕大无比。
这下，连一些原本持重的夫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忙用帕子掩住嘴角。平王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星落“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柳云汐没想到这疯子如此难缠，胡言乱语竟屡屡戳人痛处，反而让她们这些发难的人显得滑稽起来。她正欲亲自下场，用更直接的方式压制。
忽然，沈星落像是被什么吸引，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一盆精心培育的绿色珍品菊花“碧玉如意”前，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着那绿油油的花瓣，惊恐地大叫起来：“啊啊啊！青菜成精啦！快跑呀！它会吃人！”
她一边叫，一边手舞足蹈，状极疯癫。
这一下，彻底打破了之前那点微妙的僵持，贵妇小姐们看着那盆名贵菊花和沈星落滑稽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嘲讽和看戏的愉悦。
柳云汐看着在菊花丛中“发疯”、彻底沦为笑柄的沈星落，终于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对，就是这样。疯吧，尽情地疯吧！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姿态优雅。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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