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黑虎带回的五百石海盐,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迅速缓解了襄邑军民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盐铁司的牌子在县衙旁的一处旧院落里挂了起来,孟黑虎和他带来的几个得力手下,连同黄巢调拨的三十名军士,成了这个新机构的第一批成员。盐路初步打通,带来了不仅是食盐,还有一些市面上紧缺的铁器、药材,甚至零星的消息。一时间,孟黑虎及其盐枭旧部,在襄邑风头无两。
然而,甘霖之下,暗流悄然滋生。
这日傍晚,王璠怒气冲冲地闯进县衙书房,几乎将门摔在墙上。“大将军!这差事没法干了!”他脸色涨红,将一柄还沾着泥污的横刀“哐当”一声扔在黄巢案前。
黄巢正在与赵璋核对新编户册,见状眉头微蹙:“何事如此暴躁?”
“何事?您去问问那位新上任的孟主事!”王璠胸膛剧烈起伏,“他手下那几个盐枭,简直无法无天!今日在南市,强买强卖,看中一户老铁匠的家传铁砧,只给市价三成的钱就想拿走!老铁匠不依,竟被他们推搡在地!我执法队前去制止,您猜他们怎么说?”王璠模仿着盐枭那混不吝的语气,“‘爷们是孟老大的人,是给大军办差的!你们算哪根葱?’他娘的!老子砍了李贽的时候,这群腌臜货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躲着呢!”
赵璋闻言,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孟黑虎一系人马,行事作风与军中严格纪律格格不入,这几日他已听到不少类似的风声。只是碍于盐铁司刚刚立功,黄巢又颇为倚重,才未多言。
黄巢面色沉静,手指轻轻敲击着刀柄。“那铁砧,他们最终拿走了吗?”
“没有!老子带人堵着,他们没敢硬抢,骂骂咧咧走了。”王璠余怒未消,“可这口气……大将军,军纪如山,是您定下的铁律!难道就因为他们能搞来盐,就能凌驾于军法之上?长此以往,弟兄们心里能服气?这襄邑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王璠的话,道出了许多军中老兄弟的疑虑。孟黑虎等人江湖习气太重,行事只讲利益和义气,对“均平富”的理念嗤之以鼻,私下里常嘲笑军屯、教导队是“穷折腾”。他们带来的私盐贸易,也夹杂着不少见不得光的“私货”和黑市交易,隐隐有自成体系、脱离监管的趋势。
与此同时,城中一些原本被镇压下去的旧势力残余,似乎也嗅到了某种机会。赵璋放下手中的户册,低声道:“大将军,这几日清理旧田契,阻力颇大。一些乡绅明面上不敢反抗,却暗中串联,贿赂我们派下去的里正、书吏,企图篡改田亩数目,隐匿地产。甚至有传言,有人偷偷与城外联系……”他看了一眼王璠,“稽查司那边,是否也听到了风声?”
王璠哼了一声:“是有几条鬼鬼祟祟的影子在城外晃荡,抓了一个,是城西吴家(吴员外已被处决)的远房管事,嘴硬得很,还没撬开。孟黑虎的人进城后,城外眼线似乎更多了,真假难辨。”
内有不谐,外有窥伺。孟黑虎这股新力量的注入,在带来资源的同时,也搅动了襄邑原本正在艰难建立的秩序与平衡。
黄巢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案前的横刀和户册。他当然知道王璠的愤怒有道理,军纪和民心是根基,不容破坏。但他也清楚,在薛崇大军压境的威胁下,盐铁司这条隐秘的经济和情报通道,至关重要,甚至无可替代。
“王璠,”黄巢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执法队,职责便是维护军纪,安定地方。无论何人,触犯律条,一律按律处置!孟黑虎的人,也不例外。下次再遇此事,无需请示,该抓抓,该罚罚!若遇反抗……”他眼中寒光一闪,“格杀勿论!”
王璠精神一振:“是!”
“但是,”黄巢话锋一转,“需讲究方法。孟黑虎初来乍到,其手下野性难驯,骤然严苛,恐生激变。执法时,可先言明乃是奉我之命,执行公务,将矛盾引至法理,而非私怨。事后,我自会与孟黑虎分说。”
他又看向赵璋:“清理田契,阻力必然会有。这正是甄别忠奸、清除隐患的良机。让你的人放手去做,遇到贿赂,记录下来,人赃并获者,从严惩处!正好借此整肃我们新立的吏治。至于城外眼线,稽查司要加强侦缉,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尤其是与旧势力有勾结的迹象,一查到底!”
安排完这些,黄巢揉了揉眉心。他知道,真正的难题在于孟黑虎本人。此人桀骜重利,却又在关键时刻能指望得上。如何驾驭这股力量,将其纳入自己的体系,而非被其反噬,是一门极其考验手腕的学问。
“去请孟主事过来一趟,就说我新得了一些好茶,请他一叙。”黄巢对亲兵吩咐道。
当孟黑虎带着一身酒气和江湖气大步走进书房时,黄巢已屏退了左右,亲手沏好了两杯粗茶。
“黑虎兄弟,坐。”黄巢将一杯茶推过去,神情轻松,如同老友闲谈,“这几日辛苦你了,盐路初通,解了大哥我的燃眉之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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