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死不拆屋”的余威尚在风雪中回荡,其刀锋般的严酷与坚守,如同淬火的利刃,在襄邑军民心头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然而,考验从不单独降临,当严寒的锋刃尚未完全褪去,另一把更古老、更本能、也更难抵御的“刀”——饥饿,便已悄无声息地抵住了这支新生力量的咽喉。
冬去春来,节气更迭,但温暖却步履蹒跚。去岁仓促存下的粮食,在支撑了军民一冬的消耗、特别是应对严寒的额外支出后,已如阳光下的残雪,迅速消融。盐铁司新辟的商路虽在运转,但运量有限,且主要换取的是盐铁等必需品,粮食输入杯水车薪。屯田区的麦苗在化冻的泥泞中艰难地探出些许新绿,距离收获却遥遥无期。襄邑城内外,青黄不接的阴影,伴随着日益稀薄的粥水和越来越长的饥肠辘辘的鸣响,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最先受到冲击的是民屯和城中的赤贫流民。官府的救济粥一日稀过一日,许多面黄肌瘦的妇孺老弱,又开始在街头巷尾游荡,目光空洞地搜寻着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军营中的口粮配额也一减再减,士卒们操练时时有气无力,往日震天的号子声变得稀落。饥饿,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磨蚀着纪律的堤坝。
“饿死不掳掠”——这紧随“冻死不拆屋”之后的五字军规,此刻不再是口号,而是悬在每一名军官士卒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能否在饥饿的本能面前守住这条底线,成为比严寒更为严峻的试金石。
这一日午后,阳光惨淡。城西一处隶属于盐铁司仓市曹的临时备用粮仓(规模较小,存放着部分用于紧急情况和高强度劳作补贴的存粮)外,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不知从何处传出的谣言,说此仓中藏有大量“将军们的私粮”,顿时在饥饿的流民和部分心怀不满的士卒中炸开了锅。
起初只是几十个饿急了的流民聚在仓外,哭喊哀求,希望“官爷开恩,赏口活命粮”。值守的盐铁司护卫(由孟黑虎旧部和部分军士混编)严词拒绝,声明仓粮皆为公物,有严格用途,并试图驱散人群。
然而,聚集的人非但没散,反而越聚越多。流言如同野火,点燃了更多绝望的心灵。人群开始骚动,推搡,哭喊声、咒骂声混成一片。一些原本只是观望的、同样腹中空空的士卒,也被这躁动的情绪感染,悄悄混入了人群边缘。
“官兵不给我们活路!”
“他们自己吃饱,看着我们饿死!”
“抢他娘的!反正都是死!”
混乱的口号开始响起,人群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仓前单薄的防线。护卫们奋力抵挡,但面对数百名被饥饿和绝望驱动的男女老少,防线岌岌可危。更糟的是,混在人群中的个别心怀叵测之徒,开始暗中鼓动,甚至试图抢夺护卫的武器。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传遍全城。尚让、王璠(思过期已满,刚刚恢复部分职权)、陈平等人闻讯,皆大惊失色,立刻带人赶往。
当王璠率部最先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片近乎失控的混乱景象。他的手下多是老兵,同样腹中饥饿,看到流民冲击粮仓,第一反应竟是怒火中烧——这些泥腿子竟敢抢军粮?!几名脾气暴躁的低级军官,不等王璠号令,已拔刀出鞘,厉声喝骂,试图用武力弹压。
“都给老子滚开!冲击官仓,想造反吗?!”
“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刀光闪烁,厉声呵斥,非但没有吓退人群,反而像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彻底引爆了冲突!一些流民在极度恐慌和绝望下,抓起地上的石块、木棍,哭喊着反击。混在人群中的别有用心者趁机高喊:“官兵杀人啦!”“跟他们拼了!”场面瞬间有滑向血腥械斗的边缘。
王璠目眦欲裂,他既怒流民滋事,更恼手下鲁莽,但混乱之中,一时竟不知如何控制局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平带着教导队和一部分执法队赶到了。他们没有立刻冲入冲突中心,而是迅速在外围形成一道松散的包围圈,教导队员们齐声高喊,试图用声音压过喧嚣:
“乡亲们!冷静!不要听信谣言!”
“粮仓之粮,皆有公用!大将军绝不会坐视百姓饿死!”
“冲击官仓是重罪!放下东西,后退!官府会想办法!”
同时,执法队亮出兵器,但并未主动攻击,只是严阵以待,隔绝了外围更多闻讯赶来、意图不明的人群。
陈平本人则带着几名最悍勇的教导队员,逆着人流,奋力挤到冲突最前沿,挡在了王璠部下与流民之间。一块飞石擦过他的额角,鲜血直流,他却恍若未觉,张开双臂,对着红了眼的双方嘶声力竭地吼道:
“都住手!!!”
这一声吼,用尽了他全身力气,竟暂时压下了局部的嘈杂。
“看看你们在做什么?!”陈平指着那些手持石块木棍、衣衫褴褛、眼中只剩下疯狂和绝望的流民,又指向那些刀已出鞘、面色狰狞的士兵,“我们是官兵,他们是百姓!我们的刀,应该对着敌人,不是对着这些快要饿死的父老乡亲!他们的棍棒,应该对着田地,不是对着本该保护他们的军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