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风波后的第三天,清晨。
襄邑城西的校场上,霜寒未褪。昨夜又飘了层细雪,此刻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白光。五千余将士列队而立,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连成一片薄雾。队列最前方,是昨日涉事被罚的那一百二十七名军士,以及他们的七名直属长官。他们未着甲胄,只穿单薄军衣,在零下的气温中站立如松,脸色冻得发青,却无人动弹。
黄巢站在点将台上,同样未披大氅。他身后,尚让、赵璋、王璠、陈平等核心将领分列左右,皆神色肃穆。
“带上来。”黄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校场每个角落。
一队执法军士押着二十三人走上台前空地。这些人衣衫褴褛,多是前日冲击粮仓时被当场拘捕的流民,其中七八个是煽动抢劫、投掷石块的核心分子,另有几个是混在人群中试图抢夺军械、后被查实别有来历的“可疑之人”。他们被反绑双手,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瑟瑟发抖。
“按大齐军法及新颁《安民令》,冲击官仓、煽动抢掠、袭击官军者,当如何处置?”黄巢问身旁的执法队统领。
统领踏前一步,朗声道:“回大将军!首恶者斩!胁从者杖八十,服苦役三年!袭击官军致伤者,加等!”
台下跪着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哀泣求饶之声。那几个核心分子面如死灰,其中一个突然嘶声喊道:“黄巢!你说均平富等贵贱!我们快饿死了,拿点粮就要杀头,你跟狗官有什么两样?!”
校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黄巢身上。
黄巢缓缓走下点将台,来到那人面前。那人昂着头,眼中混杂着绝望与疯狂。黄巢看了他片刻,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那人一愣,下意识答道:“刘……刘四,曹州冤句人。”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爹娘早死了,婆娘去年饿死了,就剩个六岁的娃……”刘四声音低了下去。
黄巢沉默片刻,转身面对全场,声音提高:“刘四,曹州冤句人。父母妻皆死于饥荒,只剩一幼子。在场像他这样的,有多少?”
台下无人应答,但许多士卒低下了头。
“我知道,有很多。”黄巢继续道,“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们造反,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均平富,等贵贱’,这六个字不是空话,是要让刘四这样的人,让天下所有像刘四一样的人,能活下去,活得像个人!”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但刘四,还有你们几个——”他指向另外几个煽动者,“你们前日做了什么?你们鼓动快要饿死的乡亲去抢军粮!你们向他们喊‘反正都是死,抢他娘的’!你们把石块扔向试图维持秩序的军士!你们在拿更多人的命去赌!”
“粮仓里是什么?是留给伤病员的救命粮!是留给开春后屯田种子的保命种!是盐铁司拿命换回来、准备支撑到夏收的最后储备!抢了它,伤病员怎么办?春耕怎么办?全军上下、全城百姓接下来几个月吃什么?!”黄巢的声音在寒风中激荡,“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前日粮仓真被冲开,会发生什么?那点粮食,够你们这几百人分几天?然后呢?抢完了军粮,是不是要抢民户?是不是要自相残杀?!”
跪着的流民们啜泣声更大了。刘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饿,是事实。但饿,不是作恶的理由!”黄巢重新走上高台,“我们“冲天”军,和旧军队最大的不同是什么?是纪律!是底线!‘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十个字,就是我们和一切土匪流寇划清界限的生死线!”
他看向那一百多名受罚军士:“你们前日拔刀了。为什么拔刀?因为你们觉得百姓在抢你们的粮,你们怒了,怕了。这情有可原。但你们忘了,你们手中的刀,从拿起那天起,就不是为了对着这些父老乡亲的!你们这一拔刀,差点让襄邑城西血流成河!差点让我们这几个月苦苦建立的一点民心,毁于一旦!”
王璠出列,单膝跪地:“末将管教无方,请大将军重罚!”
他身后,那七名直属长官也齐齐跪下。
黄巢没有立刻让他们起来,而是看向全场将士:“今天召集全军,不是为了让你们看杀人。是要让你们所有人都记住:军纪不是儿戏,底线不容触碰!这二十三人中,经执法队连夜审讯核实,煽动抢劫、袭击致伤者九人,按律当斩。余者十四人,杖八十,发往河道工地服苦役三年,以工换粮。”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但念其皆因饥饿所迫,且初犯,本将军今日法外施恩一次。”
校场上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九名首犯,改判杖一百,发往最苦最险的西山石场服终身苦役!若三年内无过,可减为二十年。其余十四人,杖六十,苦役三年不变。所有苦役者,每日口粮与军士同量,完成定量劳作后,额外劳作可换口粮寄予家中老小。”黄巢的目光扫过那些跪着的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在苦役期间再犯,或试图逃脱,立斩不赦。你们服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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