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来自河北某些藩镇的私下传话,态度暧昧。有的表示“谨遵朝命”,但暗示辖区兵力不足,粮饷短缺,难以承担北上讨伐之任;有的则对“招抚反贼,位至节钺”表示出微妙的不满与警惕,言语间不乏“朝廷赏罚不明,恐寒将士之心”的抱怨。
这些来自不同方向、代表不同利益的声音,通过各种渠道,汇聚到长安的决策核心,让本就不明朗的局势更加错综复杂。主剿派和主抚派的争论,也从朝堂之上,延伸到了更广泛的官僚网络和地方势力之中。
在这场愈演愈烈的“剿抚之议”中,兵部侍郎卢携的态度颇为引人注目。他出身范阳卢氏,属山东高门,与郑畋有旧,但私下又与田令孜有所往来。在公开场合,他言辞谨慎,多附和田令孜“权宜招抚”之论,认为当务之急是解决王仙芝。但据亲近者透露,卢携曾在家中与门客私议时感叹:“黄巢,人杰也。惜乎不为朝廷所用,反成巨患。招抚恐难成,即便成,亦非朝廷之福。然今之势,如履薄冰,一步踏错,社稷倾危。唯有两害相权取其轻耳。” 这种矛盾而务实的态度,在朝中中层官员里颇有市场。
真正让朝堂争议发生微妙转折的,是五天后送达的一份紧急军报。并非来自曹州前线,而是来自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奏报称,其巡边兵马在荆襄北部边缘,与一股“流贼”遭遇,激战一场,互有伤亡。俘获的贼人口供杂乱,但有人提及,他们原是王仙芝部属,因不满分配或与头领不和,脱离大队北走,本想投曹州黄巢,但因路途遥远、唐军封锁,滞留于山南、淮南交界处山林为寇。
这份军报本身并非大事,李福也只是例行汇报边境冲突。但奏报中“欲投曹州黄巢”这几个字,却像针一样刺进了长安诸公的神经。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黄巢的“名气”和“吸引力”,已经超越了曹濮一带,开始向更远的战区扩散!王仙芝的溃兵散卒,在走投无路或心生异志时,竟然将黄巢的根据地视为潜在的投奔目标!这比黄巢占据一两座城池本身,更加令人不安。
郑畋得知后,连夜求见皇帝(虽被田令孜以“陛下已安寝”为由挡回),次日一早便再次于朝会上慷慨陈词:“陛下!李福军报,可见贼心所向!黄巢不除,必成四方亡命之徒之渊薮!今日溃卒欲投之,明日便可能有更多失意之徒、悍勇之辈趋之若鹜!其势将如滚雪球般壮大!届时,纵以节度使相饵,彼又岂会满足?朝廷威仪尽丧,反成笑柄!臣恳请陛下,速断招抚之念,敕令宋威、崔安潜,至少抽调得力之军,北上威慑曹州,即便不即刻攻城,也须压其气焰,阻其扩张,绝其外援!此乃遏制祸源之上策!”
这一次,连一些原本态度摇摆的官员,也露出了深思和忧虑之色。田令孜虽然再次以“大局为重”、“勿中贼人离间之计”为由反驳,但语气已不如先前坚决。他意识到,黄巢的潜在威胁,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清,单纯“招抚”的借口,已有些难以服众。
最终,在田令孜的操纵下,朝议达成了一个混合的、充满矛盾的决定:招抚使者按原计划派出,但给予的谈判条件更加苛刻,明确要求黄巢必须先行解散部分军队、交出曹州城防、接受朝廷指派的监军,方可“量授官职”(节度使的许诺被含糊化,改为“察其表现,另行封赏”)。同时,密令宋威、崔安潜,加强曹州周边关隘的巡逻和封锁,并允许他们“酌情”派出小股精锐,对曹州外围进行袭扰和侦察,“以观其变,慑其胆”。
这与其说是决策,不如说是将剿抚两种截然相反的策略,生硬地嫁接在一起,暴露了唐廷在内外交困下的首鼠两端和力量不足。
当那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使者——一位姓吴名庸、年约四十、出身吏员、以口才便捷、善于察言观色着称的礼部郎中——怀揣着这份充满算计和矛盾的诏书与密令,在一队神策军骑兵的护送下,离开长安,向东而行时,他的心情恐怕也是复杂万分。
他知道自己此行,犹如火中取栗。成功招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以他了解到的黄巢行事风格判断),更大的可能是受辱、被拒,甚至……有性命之忧。但他别无选择,这是田令孜“赏识”给他的“机会”,也是将他从礼部闲职中推上前线的“重任”。
他更知道,自己怀里的诏书和背后的密令,本身就代表着朝廷的摇摆与虚弱。此去曹州,与其说是招抚,不如说是一次危险的试探,一次为后续决策(无论是剿是抚)搜集情报的侦察。
而此时的曹州,对来自长安的这场风波与即将到来的使者,尚一无所知。黄巢和他的同伴们,正全身心沉浸在工坊扩建的火热、新规推行的反馈、以及应对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军事威胁的准备中。
“剿抚之议”的波澜,正从帝国的中心,缓缓推向东方那座正在孕育着新秩序的城池。当这波代表着旧世界最后一丝傲慢与虚弱的涟漪,撞上曹州那堵日益坚固、充满生机的堤岸时,将会激起怎样的浪花?
吴庸骑在马上,望着东方天际渐沉的落日,心中没有丝毫使命在身的豪情,只有沉甸甸的忐忑与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池,更是一个正在形成的、与身后那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截然不同的新世界的雏形。
而他,以及他背后那个帝国,似乎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们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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