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羽立于云崖之畔,衣袂被山风轻轻掀起,如墨长发间缀着几缕未散的灵雾。他望着远处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一袭素青裙裾在飞舟流光中轻扬,一道玄色身影正手舞足蹈地指着天际某处,似在讲解什么阵法残纹——眼底悄然掠过一丝极淡、极柔的松懈,仿佛绷了三载的弦,终于被一缕春风悄然拨松。
那松弛只存于睫影低垂的刹那,快得连风都来不及记取。他这弟子林澈,天资卓绝如星坠寒潭,心性澄明似雪映初阳,唯独一张嘴,是天生的“破境铃”:晨起问丹火三叠温控之理,午间探剑胚淬炼时灵泉流速与脉动节律的对应,入夜还要蹲在药圃边,就着萤火虫的微光,追问“为何茯苓根须朝东者药效更纯”。整座栖梧谷,几乎被他问成了活体《百问录》。如今借历练之名送他远行,非为放逐,实为“暂借三日清寂”,好让南羽能静坐半日,听一听自己心跳的节奏,而非被一连串“师父,这个呢?”“那又如何?”“您再讲一遍?”填满耳窍。
他指尖微动,一枚青纹储物袋已浮于掌心,袋口微张,灵光如雾氤氲。他将其递向叶馨云,声音温润如谷中春溪:“十瓶上品护脉丹,五炉辅器丹——皆以冰魄髓为引,凝而不散,遇金煞可缓其蚀骨之烈,逢火毒能抑其焚经之势。你们此去,不单是走一趟路,更是把心沉进尘世烟火里去试一试韧度。”沈砚岑负手而立,玄袍广袖在斜阳下泛着沉静的暗金光泽。他目光扫过那枚储物袋,唇角微扬,笑意却如古井投石,涟漪清浅而深远:“你倒比我这师尊还像师尊。”南羽闻言,眉峰微挑,不似倨傲,倒似春山初醒时舒展的轮廓:“难得遇上这么个好苗子——心不浮,手不虚,眼不浊,更难得的是,她看人时不带成见,看剑时不带执念,看路时不带预设。”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叶馨云沉静的侧脸,又落回沈砚岑眼中,“这样的孩子,不需揠苗,只需托一托根,扶一扶枝,等她自己长成能劈开风雪的树。”
接下来的三日,栖梧谷深处那泓灵泉便成了时光的琥珀。泉水并非奔涌激荡,而是如呼吸般缓缓起伏,水色澄澈近无,却蕴着千年水系灵力,温润、绵长、不争不抢。叶馨云赤足立于泉眼青石之上,双手悬于水面三寸,掌心向下,引灵泉之气如丝如缕,渗入那块黝黑粗粝的星陨铁中。
铁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那是上古星辰坠地时撕裂的痛楚,是亿万年寒荒中凝结的暴烈余烬。而灵泉之力,便如最耐心的绣娘,以无形之针,将那一缕缕躁动不安的燥气,温柔包裹、细细梳理、徐徐中和。林澈则成了这方静谧天地里最活泼的注脚。他总在辰时准时出现,手里或拎着一只紫檀小匣,里面盛着特制的“引灵砭”——薄如蝉翼的玉片,边缘嵌着细密银丝,专为导引灵泉精粹而制;或捧着一盏尚温的灵茶,茶烟袅袅里絮叨着昨日炼废三炉“凝神散”的糗事,说那丹炉突然打了个喷嚏,把丹火喷成了蝴蝶形状……
他话音未落,叶馨云指尖灵光已稳稳没入星陨铁深处,裂痕边缘竟微微泛起一线柔白,仿佛冻土之下,春意正悄然拱动。
第三日傍晚,夕照熔金,将整座山谷染成一片暖橘。
当最后一缕灵泉灵力如归鸟投林,轻盈注入星陨铁核心时,异象陡生——那沉寂如墨的金属表面,毫无征兆地漾开一层清辉银光,薄如蝉翼,却亮得令人心颤。
更令人屏息的是,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纹,竟如枯枝逢春,无声弥合,大半伤口悄然隐去,只余下几道浅淡银线,宛如星辰划过天幕后留下的、温柔的余韵。叶馨云俯身,双手托起这块重逾百斤的星陨铁。它不再冰冷刺骨,反而透出一种沉甸甸的温润,掌心传来清晰而磅礴的脉动,仿佛握住了一颗刚刚苏醒的、属于金属性的古老心脏。
与此同时,悬于她腰间的太衍剑鞘,竟也微微震颤,鞘内剑身发出一声极轻、极悦的嗡鸣,如同游子听见故园钟声——那是同源血脉在低语,是万载金精对新生剑胚的无声认领。“成了!”她轻声道,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深潭,漾开一圈圈笃定的涟漪。林澈早已雀跃着扑来,拍手如击云板:“叶师妹!成了!成了!我们明日就出发吧?我行李昨儿夜里就捆好了,连备用的袜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叶馨云抬眸,望向远处松影下的两位师长。沈砚岑颔首,目光如深潭映月,沉静而信任;南羽则负手而立,衣袖在晚风中轻拂,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近乎慈蔼的弧度。她于是含笑应下:“好,明日出发。”
次日清晨,霜色未消,寒气沁骨。叶馨云立于谷口青石阶上,向沈砚岑深深一礼。他并未多言,只将一枚莹白玉符递来。玉质温润,触手生暖,符面刻着一道极简的云篆,流转着内敛而浩瀚的灵机。“这是为师的灵符,”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钟,“遇险境,捏碎即可。为师……会尽快赶到。”话音微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一旁挺直如松、眼神灼灼的林澈,语气添了一分不易察觉的郑重:“林师侄,阿馨,就劳你操心了。”林澈立刻挺起胸膛,声音洪亮得惊起枝头寒鸦:“沈道尊放心!我林澈以本命剑心起誓——叶师妹若少一根头发,我便自断一指!若受一分伤,我便自封一脉!若……”沈砚岑抬手,止住他滔滔不绝的誓言,只轻轻一笑,那笑意里,是洞悉一切的宽厚,亦有不容置疑的托付。两人踏上林澈那艘流光溢彩的飞舟,舟身离地而起,如一道青虹刺破薄雾。叶馨云独立甲板,回望——那片曾以灵泉滋养她、以星陨铁锻造她、以无数个日夜的问答打磨她的栖梧谷,正一点点在视野中缩小、变淡,最终被苍茫风雪温柔地、彻底地吞没。她久久伫立,直到风雪彻底模糊了来路,才转身,声音清越如泉击石:“林师兄,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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