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清在“清和号”的底舱翻找时,指尖忽然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借着舱壁缝隙透进的微光一看,竟是个嵌在木箱夹层里的铜制圆筒,筒口用蜂蜡封得严实。他回头看了眼正在甲板上清点货物的沈砚鸿,悄悄将圆筒抽了出来——这底舱是当年郑和存放精密仪器的地方,寻常船员从不准靠近,若不是船身倾斜时撞开了箱角,这东西恐怕永远不会露面。
“找到什么了?”沈砚鸿的声音从舱口传来,带着海风的潮气。
沈砚清握紧圆筒转身,蜂蜡在掌心微微发黏:“一个铜筒,看着像装重要文书的。”
沈砚鸿跳下来,靴底踩在积水里发出吱呀声。他接过圆筒掂量了两下,眉头忽然一挑:“这分量……不像纸。”说着从腰间摸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去蜂蜡,筒口露出卷成筒状的羊皮纸。
展开羊皮纸的瞬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纸上用朱砂和墨笔绘制着复杂的图样,边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细看竟是一种火器的构造图——枪管呈螺旋状,尾部连着个黄铜制的药室,旁边还画着引线传导的路径,旁边批注着“番语称‘鲁密铳’,射程百丈,可穿铁甲”。
“这是……”沈砚清的指尖抚过图上的刻度,羊皮纸因年代久远有些发脆,“比咱们的火铳精细太多了。”
沈砚鸿指着图中一个齿轮状的零件:“你看这里,这是闭锁装置,咱们的火铳打完一枪得重新填药,这东西据说能连发三弹。当年郑公公在波斯湾见过洋人演示,回来后就逼着工匠仿造,可惜……”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可惜工匠们看不懂图纸,最后只造出个空壳子。”
沈砚清忽然注意到图纸角落有行极小的波斯文,旁边用毛笔标着译音:“‘速射者,非力敌,智胜也’。”他抬头看向沈砚鸿,“这意思是说,厉害的不是火力,是设计?”
“没错。”沈砚鸿蹲下身,从木箱底层翻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管,正是图纸上的火器原型,只是枪管已经变形,“当年造坏的样品。你看这螺旋膛线,咱们的工匠以为是装饰,其实是让弹丸旋转着飞出去,更准。”他用手指抠了抠膛线里的锈,“可惜啊,这手艺没能传下来。”
沈砚清忽然想起去年在兵部库房见过的火铳,大多是粗铁打造,射程不过五十步,还常炸膛。他将羊皮纸重新卷好塞进铜筒:“这图纸不能丢。上个月瓦剌人在边境炫耀新火器,咱们的士兵根本挡不住……”
“你想交给兵部?”沈砚鸿挑眉,“别忘了,去年那位御史弹劾咱们‘私藏军械’,差点把船都扣了。”
“可这不是军械,是救命的法子。”沈砚清的声音有些急,“瓦剌人能从西域弄到鲁密铳,咱们为什么不能自己造?郑公公当年费尽心机记下这图纸,不就是为了让大明不再受欺负吗?”
沈砚鸿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笑了:“跟你爹一个脾气。行吧,这东西你收着,找个靠谱的工匠看看。不过记住,别让那些只会空谈的文官知道——他们只会说‘奇技淫巧’,耽误事。”
沈砚清将铜筒塞进怀里,胸口贴着冰凉的金属,却觉得有团火在烧。底舱的光线越来越暗,他望着那些蒙尘的木箱,忽然明白郑和留下的不只是宝船和香料,更是一种念想——让后人知道,这天下之大,不只有长城内的一亩三分地,还有能让火铳变厉害的图纸,能让航船穿越大洋的智慧。
“走吧,该靠岸了。”沈砚鸿拍了拍他的肩,“岸上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咱们。”
沈砚清点头,最后看了眼那张被小心收起的图纸,仿佛能听见三百年前,郑和站在甲板上,望着波斯湾的落日,对工匠们说:“记下来,都记下来——总有一天,咱们自己也能造出来。”
舱门关上的瞬间,最后一缕阳光掠过那支锈迹斑斑的铁管,在管壁上映出一点微光,像颗不肯熄灭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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