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蹲在德胜门箭楼的阴影里,指尖捻着根刚摘的狗尾巴草,草穗上的细毛蹭过掌心,痒得她蜷了蜷手指。楼外的厮杀声像涨潮的浪,一波波撞着耳膜——于谦正带着神机营在城下换火药,铅弹上膛的“咔咔”声里,混着他沙哑的吼声:“瞄准了再打!别浪费弹药!”
她怀里揣着个油布包,棱角硌得肋骨生疼。里面是三十枚淬了麻药的细针,针尾缠着蓝丝线,是昨夜在药铺后院,用曼陀罗汁泡了整整三个时辰的。此刻箭楼里挤满了伤兵,呻吟声压过了窗外的风声,苏婉正帮个断了腿的小兵包扎,眼睛却像沾了蜜的蛛网,悄没声地黏住了角落里那个穿灰衣的身影。
那人是张永的心腹刘三,正背对着她,手指在墙砖上敲着古怪的节奏——三短两长,是张永跟瓦剌约定的信号,她在浣衣局时听老嬷嬷说过,当年永乐爷设东厂,就用这暗号传递密信。
“小哥,忍着点。”苏婉儿往小兵伤口上撒草药时,故意把绷带缠得松了些,血珠很快渗出来,染红了布条。她哎哟一声,慌忙去桌边拿干净布条,路过刘三身边时,手腕“不稳”,打翻了旁边的药罐,褐色的药汤“哗啦”泼在他裤腿上。
“你瞎了眼!”刘三跳起来骂道,抬脚就要踹,却被苏婉儿灵活躲开,她手里的布条顺势扫过他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密信。
“对不住对不住!”苏婉儿弓着腰赔笑,指尖却已摸准了那布包的形状,像块折叠的油纸,厚度约莫能装三张信纸。她退到桌边时,趁人不注意,将一根蓝线针别在了刘三的腰带内侧,针尾的丝线垂在裤缝里,像根不起眼的线头。
伤兵的呻吟突然变响,苏婉儿转头看去,只见那小兵疼得浑身发抖,她赶紧扑过去按住他:“别动呀,骨头刚对上……”余光里,刘三已快步走向楼梯,想必是要去城墙根发信号。
苏婉儿咬了咬牙,忽然抓起桌上的剪刀,“哎呀”一声喊,说是剪绷带太急,失手把剪刀掉在了地上。剪刀落地时“哐当”一声,在嘈杂的箭楼里不算起眼,却正好滚到刘三脚边。他骂了句“晦气”,抬脚要踢开,苏婉儿已抢步上前,弯腰捡剪刀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他腰间,指尖勾住布包一角,轻轻一扯——
“嘶啦”一声轻响,油纸裂开个小口,半张字条露了出来,上面“西墙守军换岗时辰”几个字刺得她眼疼。刘三察觉不对,猛地回头,苏婉儿却已直起身,手里捏着剪刀,笑盈盈地举着绷带:“刘大哥,您裤腿上的药汤得赶紧擦,这药里有硫磺,烧了皮肉可不好。”
刘三狐疑地摸了摸腰间,见布包还在,骂了句“多管闲事”,转身噔噔噔下了楼梯。苏婉儿望着他的背影,悄悄将藏在掌心的半角字条揉成纸团,塞进嘴里嚼烂——那纸上的墨迹混着草木灰味,和她猜的一样,是张永要给瓦剌报守军换岗的时间。
“姑娘,你脸色咋这么白?”旁边的老军医递过碗水,“是不是吓着了?”
苏婉儿接过水,咕咚灌了两口,压下喉咙里的涩味,笑道:“是有点怕,不过看于大人他们打得那么凶,又觉得不怕了。”她指了指窗外,于谦正举着大刀劈翻一个爬上城头的瓦剌兵,甲胄上的血珠溅在阳光下,像极了她昨夜泡针时,曼陀罗汁滴在水里的样子。
傍晚换岗时,苏婉儿抱着脏绷带往浣衣局走,路过西墙时,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看见刘三鬼鬼祟祟地往墙根扔了个泥团——里面裹着的,想必是更详细的布防图。她趁巡逻兵走过的间隙,快步上前,用脚尖悄悄把泥团踢进了旁边的臭水沟,污泥“咕嘟”冒了个泡,将那团东西吞得干干净净。
回到浣衣局,她把那根沾了刘三汗味的蓝线针,轻轻插进了张永常穿的那件灰布袍子里——今夜他要去见瓦剌使者,穿的正是这件。针上的麻药虽浅,却 enough 让他说话漏风,只要于谦那边留意,总能听出破绽。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苏婉儿沾了污泥的鞋尖上。她想起今早给母亲烧纸时,在坟前说的话:“娘,你说过害人的事不能做,但护着自己人的事,做了心里踏实。”此刻掌心的曼陀罗香气还没散尽,混着浣衣局的皂角味,竟让她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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