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铜鹤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朱祁钰站在丹陛之下,看着内侍将“郕王之宝”的印玺从锦盒里捧出来,指尖忽然有些发颤。昨夜于谦找到他时,烛火映着这位兵部尚书鬓角的白发,语气却比淬火的钢还硬:“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若推辞,就是把大明往火坑里推。”
他那时正对着兄长朱祁镇的龙袍发呆——那件十二章纹的锦袍还挂在衣架上,金线绣的日月星辰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他从未想过要穿这件衣服,就像从未想过兄长会被瓦剌掳走一样。
“殿下,请登阶。”司仪官的唱喏声将他拽回现实,丹陛有九级台阶,每级都铺着汉白玉,被历代皇帝的脚磨得光滑如玉。朱祁钰抬起脚,才发现自己的朝靴沾着泥——昨夜从城外营地赶来时,不小心踩进了护城河的浅滩。
他一步步往上走,每踩一级,就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叩拜声:“吾皇万岁万万岁。”声音震得殿檐的铜铃叮当作响,却盖不住他胸腔里的鼓点。走到第五级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兄长总爱把他架在肩上,在御花园里追蝴蝶,那时兄长的龙袍还只是件普通的亲王蟒袍,衣角扫过他脸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陛下,该受玺了。”礼部尚书胡濙捧着印玺上前,老人的手也在抖,花白的胡子垂在玺印上,像株结了霜的芦苇。朱祁钰伸手去接,指尖触到印玺的瞬间,忽然缩回手——那玉质冰凉,刻着的“受命于天”四个字像针一样扎手。
“朕……”他想说“再等等”,却被于谦的眼神堵了回去。于谦站在文臣队列最前,甲胄还没卸,护心镜上的凹痕是昨夜在德胜门被瓦剌的箭簇砸的。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单膝跪地,身后的文武百官跟着齐刷刷跪下,黑压压一片,像被风吹伏的麦浪。
“陛下,”于谦的声音穿过人群,清晰地撞在朱祁钰耳里,“先帝曾说,皇家子孙,先有国,后有家。”
朱祁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伸手接过了印玺。玉印沉甸甸的,压得他胳膊发酸。司仪官高唱“祭天”,他跟着礼部官员的指引,举起印玺对着太阳的方向,忽然看见云层里透出一道光,正好落在印玺上,将“受命于天”四个字照得透亮。
礼毕后,他坐在龙椅上,才发现这椅子比想象中硬得多,靠背硌着肩胛骨。底下的大臣们在议事,说的都是粮草、防务、瓦剌的动向,没人提被俘的兄长,也没人提他这个“代皇帝”能坐多久。直到散朝时,胡濙颤巍巍递上一份奏折:“陛下,该给先帝上尊号了,叫‘太上皇帝’如何?”
朱祁钰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太上皇帝,听起来像个遥远的称谓,仿佛兄长已经成了史书里的人。他想起兄长临走前塞给他的那把匕首,说“遇事别慌,捅过去就是了”,那时他们还在御花园里偷摘桃子,匕首上沾着桃汁,甜得发腻。
“准。”他在奏折上落下朱批,墨迹透过纸背,在明黄的奏章上洇开一小团。
退朝时,于谦跟了上来,手里拿着幅地图:“陛下,瓦剌退到紫荆关了,臣想带神机营去追。”
朱祁钰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忽然觉得龙椅没那么硌了:“朕跟你一起去。”
于谦愣了一下,随即躬身:“陛下乃万乘之尊,不可亲涉险地。”
“朕是皇帝,”朱祁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奇怪的坚定,“兄长不在,朕就得站在最前面。”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刀柄上还留着兄长的体温似的,“你说的对,先有国,后有家。”
走出奉天殿时,阳光正好,朱祁钰抬头看了眼匾额上的“正大光明”四个字,忽然想起小时候兄长教他写这四个字,说“做人就得像这字一样,笔笔都要站得住”。他挺直脊背,朝午门走去,朝服的下摆扫过台阶上的尘土,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那是属于新帝的第一步,带着泥点,却异常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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