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总是坐在靠窗位置,捧着一个空碗,眼神望向镇口方向一动不动的老太太鬼魂,林炊在心里叫她张婆婆。
张婆婆很安静,不像陈默那样会对烹饪发表意见。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周身弥漫着一种化不开的哀伤与等待。
一个秋雨绵绵的傍晚,店里没什么客人,显得格外冷清。
张婆婆忽然抬起头,看向正在擦桌子的林炊,声音苍老而轻柔,像风中残烛:“姑娘……能给我倒碗热水吗?”
林炊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她走到饮水机旁,用店里待客的瓷杯接了一杯温水,走到窗边,轻轻放在张婆婆面前的桌子上。
明知道鬼魂无法触碰实体,她还是轻声说道:“婆婆,喝点水,暖暖身子吧。”
张婆婆浑浊的目光,落在那个她一直捧着的、空空如也的碗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她缓缓地,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的儿子,十年前跟着同乡外出打工,说是要去南方的大城市闯荡,赚了钱就回来接母亲去享福。
临走那天早上,母子俩就是在这家张记面馆,儿子吃了一碗她点的青菜面。
他吃得呼呼作响,说:“妈,你等着,等我回来,天天带你下馆子!”
他们还约定,每年的今天,无论他在哪里,都会尽量回到青雾镇,在这家面馆,这个靠窗的位置,等对方。
可是,儿子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张婆婆不肯相信儿子忘了约定,也不愿相信他遭遇不测。
每年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她都会早早来到面馆,点一碗儿子最爱吃的青菜面,从清晨店面开张,一直坐到夜幕降临,打烊熄灯。
年复一年,风雨无阻。
直到三年前,她在一次漫长的等待中,抱着那个空碗,溘然长逝。
她的魂魄,却因执念太深,依旧日日守在这里,完成那个永无止境的等待。
“我记得……他小时候,就爱吃软和一点的面条,青菜不能烫太久,失了脆生劲儿他就不高兴,汤里啊,得多滴几滴香油,他喜欢那个香味……”
张婆婆喃喃说着,眼角有晶莹的泪水滑落,却如同幻影般,无法滴落进她紧捧的空碗里,
“我怕啊……怕他哪天回来了,找不到我……怕他……忘了回家的路……”
林炊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泛起阵阵酸楚。
她想起了自己下山时,师傅那封绝笔信,那份深沉而无奈的不舍与牵挂,与眼前这位婆婆何其相似。
第二天,林炊特意起早,精心准备。她选了最嫩的小青菜,在滚水里只快速焯烫几秒便捞起,保持其翠绿与微脆;
面条煮得比平时稍软一些;清亮的汤底里,果然比往常多点了好些小磨香油。她将这碗特制的青菜面,端到张婆婆常坐的靠窗位置,轻声说:
“张婆婆,这碗面,我替您儿子给您端来了。他肯定还记得和您的约定,说不定……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张婆婆望着那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面条,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她怀中那个一直冰冷的空碗,竟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温度,变得温热起来。
她的身影,也比以往清晰、凝实了许多。
从那以后,林炊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给张婆婆“留”一碗那样的青菜面,放在靠窗的桌上。
空闲时,她会走过去,像唠家常一样,跟张婆婆说说镇上新开的店铺,街上跑的奇怪车子,或者讲讲自己在青雾山上采药、捕鱼的趣事。
张婆婆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但眼神越来越柔和,那漫长的等待,似乎也因为有了陪伴,不再那么孤寂难熬。
时光流转,半年后的一个午后,阳光明媚。
一个穿着体面西装、却满脸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推开了张记面馆的门。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急切。
他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最终,牢牢定格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
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走到柜台前,声音沙哑地问林炊:
“老板……请问,十年前,是不是总有一位老婆婆,天天坐在这里……等她的儿子?”
林炊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着男人与张婆婆依稀相似的眉眼,和他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愧疚,立刻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她等了你十年。每年今天,都给你留着面。”
她转身走进厨房,很快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面——面条软硬适中,青菜微脆,汤面飘着熟悉的香油味道——轻轻放在男人面前。
男人拿起筷子,颤抖着吃了一口。
只一口,他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是……是这个味道……是我妈……我妈做的味道……”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断断续续地,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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